2013年12月25日 星期三

楊儒門

冬天就愛這麼吃/在冰冷的夜裡來上一碗
重點是湯,所有的精華都流到了湯裡,在寒冷的冬天裡,來上一碗熱呼呼的麻油雞,幸福的滋味,真好!
寒冷的冬天真的不是屬我的季節,寒風中夾雜著細細的雨,讓人感到又濕又冷又不舒服。難怪有人說,冬天不是窮人的季節,因為在夏天的時候,天氣熱,大家衣服都穿得少,但冬天來臨時,衣服不夠多不夠暖,可就撐不過去啦。
好了,來說點正事吧,最近的食品安全問題層出不窮,大家對於農產品的來源,變得更加關(擔)心,那就來一道「有名字」的麻油雞吧!
酒在人在食材在
此時不煮待何時

圖/赤小豆
這天和棋豐有約,本來要討論的話題是滿桌的「米」,有賴嬌燕的「台中秈十號」,聖方的「桃園3號」,吳水池老師的「台農秈22號」,潤惠的「高雄145號」,南島秧滿田的「高雄139」……聊到吳音寧在溪州種的「台中192」,想起之前請農友把這米製成米露,而大家都還沒吃午餐,現成的食材不少,又有棋豐在,那煮個加米露的菜來暖個身好了。
會和棋豐認識是因為徐仲辦的「苦茶油品嘗會」,我們一見面就像是認識許久的朋友,而且他對台灣本土食材的了解,讓我折服。或許是大家對於土地有共同的感情,彼此才會連結在一起吧!
店裡的鍋具很陽春,一直有在考慮是不是要買些好的廚具,但就只是想想,一直沒有執行。現有的鍋子是阿禾師的孫姊送的,主要是用來煮和蒸,今天沒有鍋子,勉強可用。
麻油是金椿的,薑是「螢火蟲」種的,切片之後小火爆香。雞肉是「山上牧場」簡大哥養的,薑片爆香之後,把退冰的鬥雞肉放入鍋中,慢慢地翻炒,讓雞肉可以充分受熱,直到雞肉的表面微焦,香氣撲鼻,一定好吃哦!
就是有米露,才想到要煮麻油雞,濃濃的米香,真好。加入香菇(棋豐說,香菇蒂頭的「普林」高,痛風的人吃的時候記得把它去除),再微微翻炒,讓麻油和雞肉的湯汁可以滲入香菇,這樣子吃起來會更有味。
加入米露,到蓋過雞肉為止,轉大火。煮滾之後,怕酒味會很重,所以「棋豐師」講,要點火讓酒味散掉,吃起來會更好吃。棋豐師在料理的時候很有表演的架式,事實上,他也得過許多料理比賽的獎項。
點火讓酒味散掉的過程中差點忘了吧台上方有一張「好命茶」送的紫色花白手染布。棋豐和儒欣連忙用手把染布拉開一點,以免被火燒到,毀了好命茶的心血就不好了。
加點鹽調味,最後再試一下味道,完成。
雞肉嫩,咬起來滿嘴生津,好吃。薑片香,其實爆香過的薑,吃起來辛辣感覺降低了不少。香菇也是不錯的啦,但重點是湯,所有的精華都流到了湯裡,在寒冷的冬天裡,來上一碗熱呼呼的麻油雞,幸福的滋味,真好!
天寒地凍站夜哨
來個紅豆湯暖心
我從小到大很少吃甜食,可能是習慣,也或許是鄉下不太重視正餐之外可以吃什麼「零食」,頂多吃個糖果。
去東引當兵之後才發現,東引的冬天是無法想像的冷。下雪除了在電視上看過之外,現實生活是沒有經歷過的。
我不是要說在東引看過雪,而是在東引看過海水潑濺到岸上,在岩石或上下船的滑道坑洞中,形成冰塊。第一次遇到,還想說鞋子踩到的水怎麼不會散開,然後腳一滑,差一點跌個狗吃屎。一時之間好興奮,用鞋一直踢、蹭,原本應該是水窪的地方,變成一塊冰滑了出來,好新奇,好好玩,還拿起來咬了一口試試,不會很鹹。
剛到東引時,好開心,真是個美麗的地方!待久了才發現,好冷,好冷!站夜哨的時候,要從暖暖的床爬出來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衣服一件一件地加,先短袖的內衣,加上長袖的內衣,再穿上運動外套,套上迷彩服和迷彩外套,再披上軍大衣,三件褲子,兩雙襪子,兩層手套,帽子加頭套,整個人還是抖個不停。
這才發現,難怪生活在天寒地凍環境的人,都會來點小酒,那是應該的!不過站夜哨不能喝酒的我們要怎麼辦?
廚房會幫我們準備小甜品,回憶裡,在天冷的日子裡,都會為哨兵準備夜點,有麵包和點心,有時也會來點熱的,就是紅豆湯,再加入芝麻湯圓,在冰冷的夜裡能來上一碗,比什麼都來得可貴,暖心!


2013年12月13日 星期五

楊渡毛豆

很多人愛吃零食,但零食有健康的嗎?還真的有!國民健康署推薦有很強抗氧化能力的毛豆,而且葷素皆宜,想補充蛋白質的人都可以吃。

毛豆抗氧化、防骨鬆 素食者補充蛋白質好選擇

根據國健署資料指出,毛豆就是尚未成熟的大豆,與其他大豆家族相比,含有豐富的維生素E、鉀、磷、維生素A、大豆異黃酮,同時也是蛋白質與膳食纖維的絕佳食物來源之一。

毛豆所含的維生素E有很好的抗氧化能力,可以協助清除自由基,同時具有抗凝血的功能。卵磷脂則是大腦發育不可缺少的營養成分之一,而大豆異黃酮被稱為天然植物雌激素,也能防治骨質疏鬆。毛豆和肉類一樣擁有豐富的蛋白質,是可以提供能量又不易造成肥胖的食物,除了可穩定血糖,更富含機能性成分。行政院農委會資料也指出,毛豆含有8種人體所需的胺基酸,與穀類一起吃,更可使二者蛋白質利用效率提高42%。想補充蛋白質的人也很適合把毛豆當作小零嘴來享用,且葷素皆宜,是素食者補充蛋白質的好選擇。

豆類吃多易脹氣 煮好1動作解圍

不過吃毛豆有個問題,應該說所有豆類都是,吃多容易脹氣。根據行政院農委會《農業兒童網》建議,水煮毛豆至沸騰時會有白色泡沫浮起,這些泡沫就是會造成脹氣的「棉籽糖」成分,因此將此白色泡沫撈掉,就能大幅降低脹氣的機會。

4種毛豆快速料理法

毛豆最常見的料理法是直接用鹽水煮熟了直接剝開吃,或取出裡面的豆粒與其他食材一起炒來吃。而外面賣的熟食小吃毛豆,為了更有味道,會加入一些黑胡椒或辛香料,這就要注意調味料鈉含量較高,不要吃多,水煮的還是較為健康。

1.水煮毛豆

最簡單的方法。將水煮開,加入一些鹽。接著將毛豆丟進去煮,帶殼或去殼都可,煮約5分鐘,煮熟後撈起瀝乾,用冷水沖洗冷卻,即可食用。或視個人口味再加一些八角、花椒、黑胡椒等調味。

2.蒸煮毛豆

蒸煮與水煮方法較類似,但蒸煮的毛豆會更加鬆軟一些。蒸煮的時間大約是5至10分鐘,同樣是毛豆熱透變軟後,用冷水沖洗冷卻,再進行調味即可食用。

3.煎毛豆

煎毛豆較不常見,但也是一種美味的方法,並且比起水煮,用悶煎方式能保留最多營養素。先用點鹽搓揉毛豆,再以平底鍋慢慢加熱,乾煎至兩面微焦,之後轉小火悶煎約5分鐘,最後再淋上一點橄欖油或調味料即可。

4.微波毛豆

使用微波爐也是一個迅速料理的方式。如是新鮮的毛豆,可在大豆上灑幾滴水再開始微波,大約3-4分鐘;如果是冷凍毛豆,時間可縮短。將加熱時間控制在2分鐘以內,能大幅減少營養素被破壞的程度。







台灣山林的國風

林班歌他們離家一起住偏遠深山中,少則一月,多至三個月。山中只有住帳篷工寮,晚上無事,無電無燈,只有生了營火,一起圍起來唱歌。這種「在山上砍草唱的歌」,就叫「林班歌」……
最近,921大地震後成立的〈飛魚雲豹〉音樂工團,以幾十年來傳唱於原住民部落的「林班歌」為主,準備出版新專輯。
什麼叫「林班歌」?
那是高山上的原住民沒有工作,早期只有被林務局請去當臨時工,以整理林相為名,清理森林中的雜草,好讓別人來植樹。砍樹的工作,涉及濫伐森林,利益太大,當然就由大承包商去做了。他們離家一起住偏遠深山中,少則一月,多至三個月。山中只有住帳篷工寮,晚上無事,無電無燈,只有生了營火,一起圍起來唱歌。這種「在山上砍草唱的歌」,就叫「林班歌」。
「林班歌」聽起來陌生,但有一首歌你一定熟悉:〈可憐的落魄人〉。那就是典型的「林班歌」。
每次聽到那樣充滿生命力的歌曲,我忍不住想起古代詩經,以及它的起源。是啊,《詩經》是漢族詩歌的起源,而林班歌何嘗不是原住民文學的起源。
《漢書.藝文誌》記載,古代有專門的「采詩官」。采詩官有兩種,一種是專職的,孟春時節,職業采詩官到人群聚集的市集鄉鎮,手上搖著木舌金鈴(古代叫木鐸),到處採集童謠、歌戲,作成文字,再獻給太師,呈給天子聽,好讓他了解風俗好壞,施政得失。
另一種是兼職的采詩官,他們是男子六十歲以上,女子五十歲以上,了解音樂,會寫文字,卻沒有孩子,生活寂寞,就由官方養著,讓他們在民間採訪收集歌謠,從鄉村到城市,再呈給上級的人聽。
不過這麼多的歌謠,最後要由誰來訂正呢?朱自清《詩言志辨》有一段話解釋得很好:「春秋時,各國都養一班樂工,像後世闊人家的戲班子,老闆叫太師。各國使臣來往、宴會時,都得奏樂唱歌。太師們不但得蒐集本國樂歌,還得蒐集別國樂歌。除了這種蒐集來的歌謠以外,太師們所保存的還有貴族們為了特別的事情,如祭祖、宴客、房屋落成、出兵打獵等等作的詩,這些詩可以算是典禮的詩。又有諷諫、頌美等等的獻詩;獻詩是臣下作了獻給君上,準備讓樂工唱給君上聽的,可以說是政治的詩。太師們保存下來這些唱本兒,帶著樂譜、唱詞兒共有三百多篇,當時通稱作『詩三百』。到了戰國時代,貴族漸漸衰落,平民漸漸抬頭,新樂代替了古樂,職業的樂工紛紛散走,樂譜就此亡失,但是還有三百來樂唱詞兒流傳,便是後來的《詩經》了。」
從這個觀點看,《詩經》的《國風》比較像來自民間的搜集,而《雅》、《頌》的內容如祭祖、宴客、祀神、記述先王功德、記戰爭、記田獵等歌,則比較像來自官方有意識的記載保存。
我把朱自清的文章用於此,主要是為了讓我們有一個參考,看當代台灣,誰保留了最多的「古風」?誰更接近詩經時代的生活?
沒錯!不是都會中產階級的那些小資們,不是搖滾的巨星演唱,而是原住民!
如果現代的台灣有「采詩官」,他站在原住民的部落,一定會聽見原住民在聚會,不管祭祖、宴客、房屋落成等,總是要唱著歌。甚至出門打獵、上山砍柴、下海捕魚、舉辦豐年祭等,都會唱著歌,圍起來跳舞。
當代的「采詩官」,如果來到原住民的部落,他會聽見什麼歌呢?
下面我們舉一些例子,來看看《詩經》和原住民的林班歌的比較。
1〈可憐的落魄人〉
陳明仁唱過一首轟動一時的歌〈可憐的落魄人〉,歌詞如下:
你可以戲弄我 也可以呀利用我
就算你不再愛我 見面也該說「哈囉」
你可以不理我 也可以呀欺騙我
就算你不再愛我 見面也該說「哈羅」
每一次我見到了你 你總是斜眼看看我呀瞪一眼
到底我是個落魄的人 請你可憐呀心上人
吼伊有 吼伊呀恩

1960年代,這一首歌還被列入禁歌,不許在公開場合播放。但民間實在太喜歡了,依舊在夜市、歌廳被傳唱。陳明仁還被冠上「落魄歌王」的名號。如果我們追究這一首歌背後的意涵,則我們不免想到,它其實是對台灣原住民命運的一種強力的反諷。
原住民的土地被侵吞了,獵場被侵占了,原住民沒有現代性的貨幣,沒有錢,所以付不出水電費,買不起現代物資。被剝削到一無所有的原住民,連「見面說哈囉」都沒有了。
這樣真實的寫照,現代的「采詩官」能不聽不採集嗎?
相對於此,《詩經》也有一首相似的詩。
〈褰裳〉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
子不思我,豈無他人?
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
子不思我,豈無他士?
狂童之狂也且!

此詩的意思是:你愛我,想我,提起衣服的下襬(褰裳),涉過溱水(河流名)都要來。你不想我,難道就沒有人要我了?你這狂小子,實在太狂了!
在《詩經》的引申意義裡,它意味著人民對國家、政權的反抗。他說:你這國君可以不要我,難道就沒人要我了嗎?你不要太狂妄了!
2〈東埔之歌〉
台灣南投東埔的布農族有一首〈東埔之歌〉是這樣唱的:
東埔生活多麼寂寞
失去了愛人多麼寂寞
站在那東埔山下望
到處都是煙霧茫茫
失去了愛人流浪到異鄉
沒有人了解我那破碎的心
啊──,心中充滿失落的一段情

當地的原住民亞山說,因為新中橫公路的修建,部落的人被雇去深山輔助測量,從砍樹到定標,一去一個月,從東埔山上的工寮那邊往下望,霧茫茫的部落和回不了家的心情,就有了這首歌。
再比對一下,詩經也有這樣的詩:
〈狡童〉
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
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
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這一首詩有點像小女孩在撒嬌,又像分手後,女生在罵男生。「彼狡童」意思很簡單,就是「你這個壞小子,不跟人家講話,都是為了你,害人家吃不下飯。你這個壞小子,不跟人家吃飯,都是為了你,害人家睡不著!」
這種直率純真的感情,原住民與《詩經》的底蘊,竟是相通的。
3〈珍重〉
林廣財在他的專輯中,收入了〈珍重〉這一首歌:
別了故鄉,別了親人
今宵別後多珍重
當你明晨醒過來
我已流浪在台北
為了尋找
我們的幸福
請你擦去悲傷的眼淚
縱然流浪在天涯
我會永遠懷念你

這一首歌深刻呈現原住民要去遠方流浪,尋找出路的決心。它是遠征的戰歌,也是離別的悲歌。《詩經》中有一首是這樣寫的:
〈小星〉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嘒彼小星,維參與昴。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寔命不猶。

此詩的意思是:微微發光的那小星星啊,三、五顆那樣孤單,掛在東方。我們迅速的夜行,夙夜趕路,如此勞苦,實在是因為公家的命令,讓每一個人命運不同。
古代是去遠征,而現代的流浪啊,是到有工作、有機會的城市。
我特別選用《詩經》來舉證,其實是想證明一件事:原住民的林班歌,不只是原住民在「去山上砍草唱的歌」,而是一個時代的心靈與歷史的見證。那歌曲中的苦難與歡樂,都印證了原住民的遭遇,見證著流離追尋、飄浪天涯的足跡!
因此,它是歌曲,也是心靈史的傳唱。一如孔子說《詩經》「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這些林班歌,正是「興觀群怨」的最好印證。



楊渡/湯德章與簡娥的前世今生

為了湯德章紀念公園內孫中山銅像遭破壞,湯德章的事蹟再次引起關注。但一般人真的了解湯德章嗎?二○○六年寫簡吉傳記時,曾訪問日據時期有「農民運動花木蘭」之稱的簡娥的兒子─陳國哲。他根據母親口述,重現湯德章真實身世。
簡娥父親簡文烈在地方教漢文,余清芳是他的學生。余清芳以出家掩護抗日,建西來庵埋藏武器。事蹟不密,引起日警注意,遂臨時起事。
起事那一天,簡娥同母異父哥哥(簡娥母親在丈夫過世後,嫁給簡文烈,故有一同母異父之兄姓張)正在派出所,他年紀小只是打雜小工,黃昏下班出來,忽想起有東西忘了拿,於是轉回去。不料半路看見許多人正悄悄包圍派出所,手上拿著武器。他走進派出所,見所長坂井抱著孩子在玩。他向坂井說外面有異樣。坂井往外一瞧,臉色大變,將孩子交給他說:請救救這孩子,往外衝不要回頭!他於是抱起小孩衝出去,走不了多遠,聽到一陣槍聲,噍吧哖事件爆發。
日本隨即派軍隊以火炮來攻。余清芳不敵,轉入山上打游擊,簡娥的父親和余清芳一起被殺。日人不放過當地百姓,把所有人集中,凡男生身高超過一根竹竿(約一百廿公分)就槍決。只有簡娥的哥哥活下來,因他救了坂井的兒子。殖民政府痛恨這個村子,故意把它改名玉井,因這是當時日本一個風化區名字,用以詛咒倖存者。
坂井倖存的孩子,就是湯德章。媽媽是鄒族原住民,姓湯,帶著孩子成長。湯德章先是考上台南師範學校,後因窮困輟學,再轉考台北警察學校,因成績優異及身世奇特,雖年齡不足,仍破格錄取。自此走上警察之路。
簡娥的母親則帶著孩子離開傷心地,到高雄賣擔擔麵為生。簡娥後參與農民組合運動,被稱為「農民運動花木蘭」。一九三一年殖民政府發動大檢肅,將農運幹部全部逮捕,簡娥因懷孕,本想流亡,不料未及逃走就被捕。
此時湯德章是日警,曾特地關照簡娥,讓她免去許多苦刑。湯德章後因殖民政府歧視政策而赴日本攻讀法律,成為律師,後改回母姓湯,等於認同他的台灣人身分。二二八事件時,他被綁著遊街示眾,當眾槍殺,這是眾所周知史蹟。
一九四五年後,簡娥因結婚生子,且感染肺結核,較少參與政治活動。但她的丈夫陳啟瑞原是農民組合幹部,與另一同志張行於白色恐怖時期被捕。簡娥也長期處於被監禁狀態。一九七○年代,她傷心的離開台灣,赴美國依親。
這個故事特別讓人無可遏止的傷感,是因背後所牽涉的事件與民族矛盾,太複雜、太難以一刀兩斷了。
余清芳是抗日英雄,玉井是反抗的象徵,死者超過八百人;簡娥的父親死於事件中,她一生反抗日本殖民政府。湯德章的警察父親在此死亡,他卻是殺父仇人兒子所救。他應該認同日本,最後卻改回母姓,甚至死於二二八事件。
這歷史的複雜在於:要用簡單的民族認同、國族認同去一刀切,把人歸類,根本無法辦到。要用平常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也無法判定。人世間唯有用寬容的心,慈悲的愛,才能化解這千古的恩怨。
請別用教條的政治口號,去簡化湯德章和簡娥的故事,這不是政治能解決的事。他們曾互相幫助,互相扶持的事蹟,已給了我們最好的啟示。
(作者為中華文化總會秘書長)
紀念湯德章 訂3月13日正義與勇氣紀念日


台南市長賴清德昨天宣布,將把3月13日訂為「正義與勇氣紀念日」,以紀念在228事件中犧牲的律師湯德章。由於獨派人士積極推動台南市訂定「湯德章紀念日」,並原訂本周六辦遊行為紀念日催生,賴清德選在13日的前一天宣布,且避開以湯德章之名為紀念日名稱,地方人士認為,應是希望能在藍綠紛爭間取得平衡。賴清德表示,湯德章父親為日本人、母親是鄒族原住民,從母姓,考入台北警察練習所,畢業後被分派至台南警察署擔任警官,因不滿日人歧視台灣人,去職赴日本深造,通過日本高等文官司法人員考試,回台任律師,為台灣人爭取權益,並任台南市人民自由保障委員會主委,終其一生為台南市民主持正義、確保人權。賴清德表示,228事件擴及台南,湯律師被推為「228事件處理委員會台南市分會」的治安組長,負責維持台南治安,自己卻被逮捕,堅不透露其他人名單,挽救當時許多台南社會人士與成大學生得以倖免於難。3月13日湯德章從容就義,事後經台灣高等法院判決結果是「無罪」,歷史悲劇讓人惋惜,因此特別訂紀念日表彰。


另一種凝視-被殖民的人,至少維持一點自尊

我們先看一張照片:這個人名為陳結,台中草屯人,日據時期嘉義農林學校畢業(即是電影KANO的那一所學校),台灣農民組合的幹部。由於個性堅毅,他在農組做的都是祕密工作。1931年日本殖民政府大逮捕之後,受農組領導人簡吉所託,深入高山上,在森林石洞中,隱藏文件、鋼板,在烘焙龍眼乾的工寮裡,刻鋼板,油印。他入竹崎,寄住於樟腦寮站上方廿町、張城所有的獨立屋。以該處為據點,經常潛行於竹崎、小梅(現在的梅山)附近,努力進行策動。此時張城的繼室帶有與前夫所生女兒黃氏錦,日本官方報告中說:她是「鄉間少見的美女」,教育程度是公學校畢業,在知識上對陳結相當景仰。
在高山上奮鬥刻苦日子裡,他們日久生情,黃氏錦與陳結從同志成為情人。她對陳結的理想主義情懷深為感動,生死與之。陳結為了刊行機關報在三千尺深山中建起龍眼小屋。所刊的《二字集》、《三字集》、《真理》、《救援運動》等,黃女則全力幫助,一心想讓他達成其目的。
然而,1931年9月中旬,台南州嘉義郡小梅庄一間台灣人開的雜貨店頭,一個日本巡查在巡邏中發現赤色救援會機關雜誌《三字集》。11月中旬在台中州竹山郡發覺同種類之宣傳印刷物正在分發,同時還有許多印刷品藏匿於汽油筒。警方知道內情並不單純,轉為全面搜查。如此,歷時達兩年餘,從昭和6年至昭和8年,遍及台中、高雄、台南,隨時動員數百警力,各地警界互通聲息的追捕行動,不斷進行著。最後拘捕了赤色救援會的所有台灣關係者,人數竟達三百數十人。
陳結在得知竹山同志被捕後,走上逃亡之路,卻仍在高山上被捕,因不願意交代簡吉、農民組合、赤色救援會的內情,被刑求拷打,活活被打死了。獄中被捕的農民組合同志聽到這個消息,全部痛哭失聲。
趙港與謝雪紅等人此時都被關在台北。他們無視監獄的壓力,在獄中開一個追悼會。趙港和農組的幹部講述陳結的生平故事和戰鬥的歷史,並抗議日本政府的暴行,大家齊聲高唱國際歌,情緒激動,高聲吶喊,讓監獄當局都震驚了。
而在高山上幫助過革命戰士的黃氏錦,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陳的死因,以後又流落何方。所有紀錄,只剩下日本警方以極為低級的口氣寫道:「潛伏山中的黃女現今不知在何方追思死去的情夫。」
日本殖民統治的監獄是非常嚴酷的,簡吉在獄中日記裡寫著:「在數分鐘之間,即有3個人負重傷,最後死了2個人。」但這是不能被記載的,簡吉只能以如此曲折的手法,記錄著難友的死亡。
這是日據時期台灣農民運動者的遭遇。「被殖民得越久越文明」的說法,要如何對得起台灣被壓迫過、被屠殺過的先烈?
當然,對比於蔣介石50年代白色恐怖時期的殘酷鎮壓,日本殖民政府確實還講理一點,至少還試圖維持現代法治的一點情面,法庭的審理、監獄的管理、法治的觀念,皆學自歐洲,總不能全面否定。但蔣介石卻無此觀念,在國共內戰的殘殺中,幾無法律可言。這便是為什麼簡吉在日據時代關了兩次共11年,卻在國民政府統治下被槍決。
然而,不管前後政權的鎮壓後果有何差別,其統治的殘暴卻是一樣的,因為後者鎮壓更烈而說前者是文明,這正如稱讚殺人五十比殺人一百更仁慈是一樣的荒謬。
我們要堅持的是一種價值,一種法治與正義的原則,而這個原則是不應該用比較級來對待的。柯文哲的說法並不奇怪,許多老一輩的人在談日本統治時,總是因為比較而有所懷念。但我們該建立的是一種價值觀,用這個價值觀去衡量日本與國民政府對台灣的統治,我都不能苟同。
被殖民的人哪,至少維持一點自尊。前前後後被打得這麼慘了,難道還要感謝那個打得比較輕的人嗎?(作者為作家)

2013年12月5日 星期四

台南市12家觀光工廠

微酵館來囉 揭生物發酵之祕
  • 2013-12-06 02:02
  • 中國時報
  • 【黃文博/台南報導】
     台南市第12家觀光工廠「微酵館」昨天順利通過經濟部核准設立,而且是全國第一家以「微生物發酵運用」為主題的觀光工廠,官田區同時擁有3家觀光工廠,居台南之冠。
     經發局表示,「微酵館」是麗豐實業公司以超過20年的自主研發技術,才投入觀光工廠建置,「微酵健康幸福微笑」是其核心價值,在經發局的輔導下,更導入現代科技工藝,呈現館區臨場動感,讓民眾一窺微生物發酵神祕的殿堂。
     館區規畫5大主題館,分別為樟芝館、藥用真菌館、食用菇蕈館、乳酸菌館、微生物應用館等,以刻畫微生物發酵工業重大演進史及麗豐大事紀之迴廊走道,串連各館,透過專人廠區導覽,讓參與者瞭解微生物發酵的奧妙,26日起試營運。
     台南市觀光工廠今年在經發局積極輔導下,成果斐然,有7家新通過經濟部觀光工廠評鑑、1家通過優良觀光工廠認證,累計台南已有12家觀光工廠,產業聚落已成型,期望能在年底前再陸續通過1至2家觀光工廠評鑑。

2013年12月3日 星期二

舒國治


前數日聽人說起坊間選出了十大炒飯的店舖,雖不甚悉實情,卻一想及台灣炒飯諸多現象,倒是很可輕淺一談。路邊常見的炒飯小店,有一通象,便是千錘百鍊式的炒法。開大火,下重油,狂揮鏟,猛翻鍋;這麼一來,飯在鍋壁碰來撞去多次,早將原本的纖柔體粒燒鑄了一層銅牆鐵壁。至若配料的蛋花也早硬韌了、肉絲乾焦了。不少人愛吃這種聲勢強旺的炒飯,但我懷疑大夥愛的是店家的翻鍋使勁與大火熊熊加上抽油煙機的聲響等「身歷聲」效果。而這類效果,也恰巧是人們逛夜市所期待獲得的像人氣啦、溫暖啦等感受。家庭中的蛋炒飯,擱少少一匙油,將蛋炒嫩,再傾入飯。這時要炒得老、炒得嫩、炒得乾、炒得溼,全可自己決定。倘若在起鍋前,加幾粒蔥花,更增蔥香氣。亦有灑幾滴醬油,令之釋放一股豆的香韻。當然,蛋炒飯是很清雋的一種炒飯,不宜摻入太多的配料。且看有人覺得火腿極蘊鮮味,便火腿丁切好;接著覺得芹菜丁增脆度,又增綠色,也切小丁;甚至胡蘿蔔也切丁,配成紅色;更一想菜脯炒過,最增鮮甜,於是也切成丁。這些佐料全炒進炒飯裡,這一下吃在嘴裡,太繁複矣,也破壞了專心咬嚼蛋與飯的簡單又鮮香又清美風味。五十年前,常聽一句話,「炒飯要用冷飯」,或是「炒飯最好用在來米」。主要飯冷了,水氣已蒸發,炒起來比較鬆爽。至若在來米,實是中國原本大多區域所產米的質地,亦即,比較鬆粉不糯者。與之相對的,稱蓬來米,是日人在台改良而成的較富嚼勁、較為飽實圓緊、也較糯彈的米。以在來米炒飯,主要蛋的黏膩勾上了此種粉屑似的米粒表面,較得附著,常塑成了飯塊上的蛋衣,再一咬下,裏在蛋內的飯極易脆斷,米香、蛋香一同釋出,卻也不怎麼費上牙齒的碾勁。蓬來米(或越光米、池上米)來炒飯,相對的,比較飽實有彈性,則需多使上些齒碾。廿多年前,仁愛路上「中南飯店」,大夥叫合菜吃飯,他的飯永遠煮兩鍋,一鍋蓬來米,一鍋在來米。乃客人好此或好彼,各隨己意。日本地窄人稠,糧食的栽植很賴巧思。米能種成越光米(越後之光也。越後,即新瀉之古名)如此之緊實,使單位密度最能抵飢,也最獲經濟價值。突想起黑澤明五十年代的力作《七武士》,農民為了請武士,抵抗盜賊,必須饗以白花花大米的飯糰,而農民自己只能吃「稗」,也就是很不飽實的細碎小米也。炒飯,必須用白米。主要白米表面與鐵鍋的熱、與油、與蛋的香腥等的撞觸沾浸,均勻吸附在身上所融出的鮮與香比較周備圓滿。若是用糙米,因有皮殼,不惟滋味、油熱不得直接碰上白米,且皮殼的起伏不勻與糠絲受熱後泛出的另味(如苦焦等),並不能全面與佐料融化出美妙的鮮氣反而造就不出一盤好炒飯也。哪怕糙米的營養較完全也較宜入胃腸。鼎泰豐的蝦仁蛋炒飯,近年也多提供了糙米,然我觀察,客人還是點白米多些。炒飯,據說用豬油最香。的確,你看看有些鐵板燒的師傅喜用牛油炒飯,味道似不及豬油之融於飯。豬油,最好自家煸炸肥膘,炸出了豬油渣,撈起濾涼,豬油倒入罐中。這時鍋底的薄薄一膜油潤怎麼辦呢?最好是炒飯。倒入白飯,小火,在鍋裏翻滾一、二分鐘,將鍋中的豬油香皆吸在飯上,盛在碗裏,再煎一個荷包蛋,擱飯上,滴兩滴醬油,放三五顆豬油渣,一筷子戳下,又飯又蛋又油渣的送入口裏,便至高享受矣。(作者為作家)



舒國治/大陸旅遊的趣味

至中國大陸旅遊,轉眼已過廿年。若問,大陸旅遊與歐美旅遊有啥不同,我最先想到的答案是:大陸最能見到「大地的子民」。也可以說,這是大陸最迷人、最教我遊不厭的原因。十多年前,在南京,我在一處景點買好門票,當要進門,管門的小姑娘把頭斜斜依偎在另一個管門阿姨臂膀上,讓阿姨幫她掏耳朵,她眼睛瞇起,嘴角皺起,像正接受一場小手術或正如癡如醉似的。我站著,一聲也不敢響,怕驚著她們,一弄不好失了手。反正左右無事,等她花上幾十秒鐘,也沒啥關係。
她們有這樣的過日子情態,後來我想出幾個字來描述,便是「大地的子民」。
有一次在台北看電視,電視播映一個在中國西南山壁上攀岩爬藤,在岩壁縫中採摘石耳的中年人。這人身手十分矯健,一片山壁採完,盪到另一片山壁再採,全採完了,輕手輕腳落地,收穫滿袋,這時,天色漸昏,他把扁擔一扛,口裡唱著山歌,踏上歸途。電視上見他愈走愈遠,直有「帝力於我何有哉」之感。
說到看電視,每次遊大陸,白天在外遊山玩水,晚上也不放過大陸電視。當然不是看連續劇,而是看一些山水之間看不到的人文景致。某次看到一個「北京的毽王」紀實片,簡直太震撼了。這是個中年人,五六十歲都有了。他這麼踢、那麼踢,好幾十個人都踢得好極了,粗看他只是其中一人,但真到了較出高難度的高下時,啪的一下,出了一個絕招,他整個人劈腿而下,貼至地面,把毽子救了起來。這麼一來,他才名副其實稱得上是毽王。
接著鏡頭一轉,拍他的生活。他生活在胡同中,卻也活得很有滋味。他拉胡琴,還拉得真好。再一看,他的手指並不靈活,算是殘疾,他必須把鐵片套在左手指上,令按弦時能按出自己要的角度。這樣的一個人,在北京簡陋胡同中,活得真是有光芒。我深夜在旅館看電視看到,心胸湧動,難以平息,真想跳下床在客廳打一趟拳呢。
北京的寒冬,一大早,有幾個老人在什剎海準備冰泳,我在旁觀看。他們大約全年皆晨泳,游了幾十年,恒心是他們最了不起本錢。然冰泳不像夏泳,主要是:一、空間僅一小洞,二、人仍然要下水。單這兩樁,形成他們下水前極長時間的準備與暖身,亦即,聊天聊得極多。單單等他們下水,所聽所看的見聞就太值回票價了。
我最喜歡看二三線城鎮居民生活了。廿年前在河北唐縣,晚飯一過,見大馬路上,擺了一張鼓,一個老人坐下,擊了起來,接著十幾個大娘、大爺開始搖搖跳跳,跳幾下,頓一頓;再跳幾下,再頓一頓。我東看西瞧,心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扭秧歌」吧。旁邊不跳的人,圍了一大圈,滿臉帶笑而觀,小孩也皆出來,在旁笑笑鬧鬧。這一切發生在大馬路上,卻很久才會經過一輛車,沒人當一回事。他們跳得興高采烈,固然不錯,更多的是,這是他們對飯後夜晚的讚頌。還有,令自己像是活在太平盛世。
安徽滁州,有一片湖,鎮民吃過晚飯,太多太多到湖邊散步,有的甚至快走。所有的人臉上皆簡單快樂極矣,像是一天已近尾聲,馬上就什麼事也沒了,這當兒只是用他們的雙腳不斷地迎接一個不久後即將登床睡覺的空空淨淨最佳太古夜晚啊。
(作者為作家)

舒國治/台灣吃的優勢


有朋友自日本旅遊了五六天回來,大嘆每天皆感到餓。問他為什麼,他道吃的食物不乏高級料理,亦甚多類別,只是不知何故,幾餐過後,總感達不到豐富均勻,遂致有不飽足之感。此種感受,我能了解。不只日本,有的去星馬、去閩南,回來後,皆有此感。
在日本,吃飯配菜這種食法,不是很容易。倘進割烹店,青菜吃不到也。倘進蕎麥麵店,不僅青菜沒有,任何配菜皆不備。倘吃湯豆腐,則太多東西皆吃不著。中式的吃飯法,與日本相較,雖看似章法凌亂,卻在一頓飯中,食料周全多矣。尤其是菜碼,可稱中菜的絕唱。菜碼者,便是回鍋肉裏的豆干片、青椒片、高麗菜、蒜苗。亦是烤麩中的冬菇、毛豆、木耳、筍丁也。
在台灣吃飯,尤其有一大優勢,便是大江南北菜融於一爐也。故而朋友間閒聊,總知道張三這星期吃了一頓烤鴨、二頓上海菜、一頓義大利麵、一頓台菜、一回餃子、一回日式鰻魚飯等等,而李四則吃了牛肉麵、羊肉爐、客家菜、鵝內攤、湘菜、披薩等等。哪怕他叫了一碗担担麵,也可能點上一籠粉蒸排骨,做為配菜,甚至一碟泡菜,不惟解膩爽口,也攝取了酵素。
由於各省各鄉的菜皆落足在台已久,大夥慣常吃些什麼菜,已然極熟練。也於是他常點的菜色,便成形為館子裏的菜譜。如今在川菜館、江浙館、客家館、台菜館,在上菜中途,點一客蔥油餅,或銀絲卷,居然它亦有。點心嘛。有的雖不賣烤鴨,包鴨的薄餅,也有,用來捲合菜戴帽。又絲瓜蝦仁小籠包風行了,不少菜館也能點上。更別說飯後的豆沙鍋餅,大多店皆有供應。
這或許稱得上「融合」。就像在川菜館吃得到客家小炒、薑絲大腸,在客家館吃到麻婆豆腐、宮保雞丁,在上海館吃到蒼蠅頭、苦瓜鹹蛋等,固然教人有些啼笑皆非,然再一想,正因為客人或許想吃這些菜,店家才會擬出如此之菜單也。
只要他不把別省菜烹得荒腔走板,其實又有何礙?
這就像有朋友自外國旅遊回來,說好想吃番茄炒蛋;然則賣這道菜的館子,並不好找。你進台菜館,往往只有菜脯蛋。便因你要吃的、他要吃的,皆需顧及;且飯麵之外還需顧及配菜,於是成形為台灣今日如此便利豐備且體貼的吃飯文化。
於是各地滷肉飯小攤,皆會有白菜滷、滷筍絲、油豆腐、滷蛋等配菜。不會令你只單吃滷肉飯。各地麵攤,除陽春麵、麻醬麵、榨菜肉絲麵外,還有餛飩湯、有豆干、海帶、豬耳朵等滷菜。
言及麵食點心,台灣亦真是天堂。賣麵條的店極多,並且即蠅頭小利仍然多人業之,或許「賣麵」這行業的浪漫美感是那些原本極嗜吃麵的人投身從業的原因,一如在台灣開咖啡店的人。
再就是,賣蔥油餅的攤子極多。如今的新版本油炸式、加蔥之外再加九層塔、青菜、肉末,起鍋前打蛋、塗抹醬料,已是太多鄉鎮下午人手一張的風景。
當然,賣水煎包的鋪子也極多,水煎包是平民老百姓最好的安心暖胃物。不只解饞,也是上班之人到了下午最沒精神那一刻,突來的極佳療癒聖品。這些價錢低廉,人人可以樹起爐灶做起小本生意的食物,絕不因它的門檻頗低便不能提振吃它者的身心之高度滿足,是台灣最可貴溫馨的一面生活。也於是你的朋友說起在日本總是餓時,你差點沒道:「幹嘛不買個水煎包吃?」
(作者為作家)
舒國治/最可傲人的台灣甜食


前幾天,與朋友在台中一家店吃了一球芒果冰淇淋,頓時心中閃過許多念頭,其中一項是,台灣本土的食材,委實有可為!說到台式口味冰淇淋,早就有經典款的芋頭冰淇淋,不在話下,然最厲害的,是桂圓冰淇淋。乾的桂圓肉,做在冰淇淋裡,既有些滋補意味,又攜著一襲陳舊的甘甜,真是神來之筆,不知是何年代哪個天才發明的?
另有「桂圓米糕冰棒」,很多年前我在彰化王功吃過。嘴巴舔著舔著,冰棒表面逐漸凹凹凸凸起來,凸起的是米粒。再舔一陣,咬到一片黏膩有彈性又甜滋滋的,原來是桂圓,這感覺真好。此亦是以桂圓為食材的好發明。
再說芒果。台灣土芒果,味最豐富奇妙,教人難忘。土芒果削下肉來,丟果汁機,打汁,不加水,倒入杯中,極稠,我戲稱芒果酪。喝上一口,真美。接著再喝七八口後,便將盡,然沾在杯緣的殘漿怎麼辦?
此時倘有一塊炸銀絲卷,以之往杯內抹上一圈,放入嘴裏嚼咬,必是絕配。
甘蔗汁,算是台灣得天獨厚飲料。路邊隨處見著賣,固是老百姓的福氣,若像樣餐館,能在飯後或入座時,奉上一杯冰涼甘蔗汁,此店不俗之處或就不自禁點出矣。
又榨甘蔗汁的碾壓機,多年來累積出三、五款佳良機器?且舉一例,這壓甘蔗的兩三筒鐵齒輪,每晚最好可以拆卸下來,沖水清洗、晾乾,以保衛生。次日再組裝,接著再榨個一兩百斤甘蔗。好的製吃工程,往往激發出優良食品器具,不是嗎?
甘蔗汁到了冬天,可以吃熱的。先在炭爐中文光微烤,烤至相當熱度,取下,左手戴上防燙手套,握蔗尾,右手以刨刀削皮,削完去榨,熱騰騰的汁流出,小口小口喝進嘴裡,最養脾護肺。登山客自南投高峯登完下來,這時在埔里路邊喝熱甘蔗汁,哇,再沒有比這更舒服的。
台灣出許多好米,煮成濃稠的粥,粥表面浮出厚而晶亮的粥油,在碗裏盛入一半的量,另一半倒入甘蔗汁,攪拌勻了,喝下,是為蔗粥,亦最養人。
說說水果乾。日曬的番茄乾、葡萄乾等,台灣不比新疆一類地方,太陽之強度與沙漠式的燥度不足,故此類產品不是強項。又台灣不夠冷,柿子留掛在樹上令之遲遲慢熟至愈發緊聚與甜化,亦不易。故而台灣只見到機器烘乾式的柿餅,無法像日本的冷乾柿子。又台灣柿餅,所摘柿子往往猶未太熟,以之製餅,乾化後雖有甜味,卻澀度仍頗高。日本京都錦市場的半乾柿子,儘量任它在樹上慢慢長至極熟極至糖化,再採下擱於乾冷處繼續乾凝收緊,終成又乾又凝成甜漿的半乾柿子也。
然台灣的種植土鳳梨之農友,偶會將鳳梨切片,曬成乾,某次我恰好嘗到兩片,入口幾乎可化,稍作咬嚼,竟有果膠的質感,驚艷不已。
中部的荔枝農,常將盛產的荔枝選取巨大顆粒者,製成荔枝乾,只是自吃,不求售人。某次在台中鄉下參觀蜂蜜園,嘗到了十幾顆荔枝乾,殼一壓下,並不甚乾,猶有彈性,裡面的果肉甜中微沁酸味,較之桂圓肉的油甜更多了幾分清隽。它與前說的鳳梨乾,少少而嘗,會是最好的茶食。
最最絕妙的台灣冰品,是愛玉冰。在京都嘗到葛切,很感震撼,然一想到自家愛玉,覺得比葛切尤有過之多矣。這種將愛玉果的籽,加上少許水,以手搓洗,令出漿,而後漿凝成凍,吃時以刀片下,調入糖水、檸檬汁,呡在舌尖,香滑入喉,是台灣最了不起的冰品。  (作者為作家)

舒國治/小吃與台灣

說來有趣,我每一、二個星期,要花個十來個小時出門去找小吃。這已然有點像是我的一項副業了。當然,我一直想把它弄成像是我的玩樂。或說,我的填飽肚子的需要。然而,愈來愈無法只是如此了。我必須為了「寫」而去「吃」矣。有時我想進一家我慣去的店把肚子填了,然而我卻進了附近一家新店,為了可能的寫稿之需。有了高鐵,我往中部與南部找尋小吃更頻繁了。遂發現,台灣實在是個小吃的寶島。不只台灣製小吃的人多、不只是台灣嘗小吃的人多,台灣談小吃的人也多。小吃,是大夥共同的話題。他們說,小吃,也是台灣和諧的力量。在太多的台灣角落,人們說起政治,很容易劍拔弩張;然一聊到小吃,馬上忘掉了適才的黨派不同見解,反而變成了哪家的雞肉飯勝過了另一家。另外,觀察人們翻閱雜誌,東翻西翻,最習慣先往小吃的專題上去停駐眼光。小吃,原本很繫於地域。老城或富裕之區,小吃最豐。前者如台南、彰化、新竹是,後者如員林、高雄是。此等皆是小吃的深厚大本營。然而晚近發展的地區,往往在食物項目上有新的創舉,像花蓮,它的西式甜點,如民德一街「喜品家」、忠義二街的「蒲公英」,烘培得甚出色。宜蘭由於偏處山海一隅,其小吃傳統上不受外人廣知。而宜蘭的麻醬麵十分有特色,並且下得頗重火候,將來必成宜蘭小吃的一樁名物。嘉義最有名是雞肉飯,然嘉義小吃,最教人常時坐吃而永不厭者,是那種飯湯小菜的「飯桌仔」店。點一碗飯,叫三兩碟小菜,一碗湯,便能很滿足卻又很隨意地享受一頓飯了。有時加點一尾魚,如在延平街「阿文」;有時飯是「雞肉飯」,如在光彩街「丸仔榮」,皆是嘉義不論士農工商很慣常的市井享受也。本來世道愈好,小吃應該愈興隆;然而近年台灣的情況反而是:世道愈令人感到低迷時,小吃愈被人加倍注意與投入。好像說,藉著親近的小吃而暫忘那不堪的世道。單品,是小吃最紮紮實實的根基,也是小吃店能否經營數十載最大的考驗。基隆廟口的圳記紅燒鰻,南機場的來來餃子,鹿港的王罔麵線糊,高雄的仁愛一街綠豆湯,台南仁德的阿裕牛肉鍋,皆是只售一味的店,故而最能專注而游刃有餘。他如高雄老江紅茶的煎蛋三明治,簡單卻獨擅,最厲害。左營「寬來順」的韭菜包子亦是,簡單卻獨擅。潤餅這種單品,在台灣最不宜小覷,高雄的「三代春捲」、埔里「羅記春捲」、員林「幸福潤餅」,一捲之中,什麼都有了。有人揣想,若將各地有名小吃,數十家或百家,全集在一個地下室,成為「全台灣小吃精華」的美食街,必令食客極感方便,勢必最受大眾狂喜。然而直到目前,似乎猶未聽到在哪兒有開成的。顯然,這不是易事。或許小吃最不是「規畫」出來的。另外,夜市,據說也是台灣最受觀光客廣提的一件風景,但「夜市」和「小吃」未必適合相提並論。基隆廟口夜市或屏東民族路夜市,固然是小吃的佳良重鎮,然太多夜市,饕客壓根不太涉足。小吃的藝術,在於尋覓(一個市鎮的佳店究竟藏在哪個區塊?),在於觀人(這個老闆如何打理食物、何以店堂比較精神),在於目測食物(好吃與否,往往進門前已了然於胸)。你若是愛小吃,又嫻於小吃的門道,那肯定你在台灣的生活過得不錯。(作者為作家)

舒國治/在台灣開簡餐店的訣竅
咖啡館式的簡餐店永遠不會退流行。你且去看,太多人進咖啡館,會問:「有沒有吃的?」便知。故而在咖啡館賣簡餐,很是大眾的需要。然做得好,第一,不能用料理包。二、要做到客人幾乎是排隊也要吃到的強需。三、吃完仍會起身,不至賴著不走。四、至若非用餐時間,喝咖啡者仍是絡繹不絕,乃他咖啡亦好。宜蘭的蘭陽女中邊新開一家店,便能做到如此。
台灣的廚師業,一般皆盼自己能做大菜;而咖啡館裡的簡餐,最不適合職業廚師來施展。應該是媽媽來主掌較宜。這種簡餐,其實極有門檻,你一瞧便知這盤東西是行貨抑是媽媽精心烹出的,完全唬不了人。
第一,看飯。媽媽燒出者,絕對自然有光釆,且選米亦能見出她是挑過的。最重要的,煮飯時絕不加一杓沙拉油。更出色者,連坊間習用的橄欖形不鏽鋼塑飯器她也不用(乃這便是行貨陋習),飯上撒的黑芝麻這一套她也不採。她只是以平常心用飯杓盛在碗裡,盛得稍滿高於碗緣(否則會顯得熱情不足),卻也絕不用杓將飯壓緊壓平。
第二、看小菜。小菜通常有三或四樣,這三、四碟小菜能否投你的緣,是你會否常進這家店最大的因素。像有些店常製辣椒小魚干,或鹹蛋苦瓜,或炒高麗菜時總不忘擱幾片胡蘿蔔,這一類幾乎算「陳腔濫調」化的小菜,便極有可能教有些客人感到「無緣」。
另外,小菜的分類,亦是一樁門道。像「湯水類」,如炒絲瓜便可能留住水汁,令之如一小碗絲瓜滷。而薑絲燒冬瓜亦屬此類。至於「莖絲類」,如芹菜、筍絲、海帶絲、黃豆芽、綠豆芽等等,看你是獨炒或是合炒,抑或是涼拌。再如「漬物類」,中國式的泡菜,或醃小黃瓜,或醃糖蒜,或醃蕎頭,或醃苤藍。也可用日本式的漬物。再如「炒葉菜類」更是台灣最豐之物,如炒A菜或小白菜或地瓜葉等,太多可能,然今日究竟選何者,在於搭配上的巧思。「豆干素雞麵筋類」,這一項目,最宜小心,許多朋友一見小菜中有素雞或麵筋,便就不點了。「根梗類」,如山藥、番薯、芋頭、蓮藕等。至於茄子怎麼燒,蛋怎麼烹製,大青椒怎麼做,秋葵怎麼做等,小菜的種類說多真是多不勝數,但今天這三、四小碟究竟是誰呢?
第三,看主菜。主菜指的是肉類。不管是紅燒肉,是炸排骨,是烤雞腿,是白煮羊肉,是紅酒燉牛肉,是乾煎馬頭魚,是白斬雞,皆要烹調出你這家簡餐店的特殊風格,令食客一兩次後便知他要吃的口味。
咖啡館式的簡餐店,是台灣與大陸極度不同的坐店吃飯模式。大陸目前這類店還不算多,倘有一天,你在成都發現了兩三家,或在杭州發現了幾家,或在泉州見到一家,而皆開得不錯,你便知道,某一種中產式的自我靜靜享受吃飯兼具沉思的過日子情態出現矣。
咖啡館式的簡餐店,是日本兼容並蓄的去蕪存菁後發明出來,而後貢獻給世界的產品。乃日本懂得西化中的「簡」字訣與「小」字訣。歐美的cafe,便是「小餐館」之意,而日本人的市鎮,約在上世紀三十年代便已開出太多經典形制的咖啡館,如京都的「靜香」、東京的「樁屋」等。然而日本人在咖啡館裡坐著坐著,近午時分或傍晚時分,覺得餓了,突又聞到廚房傳來幽幽飯菜香,這一當兒,是人生最美的剎那,就只怕這飯菜不給客人吃而已。
台灣各鄉鎮皆充滿了體貼人的小店與商舖,而咖啡館又是台灣人的「全民hang out」(歇腳點),倘把簡餐再烹調得小巧美味,那就真是寶島了。
(作者為作家)

2013年11月28日 星期四

隱性台灣/在台北生活


城市生活篇
台北小隱之好25注
台北曾經是很喧囂的城市,但在過去二十年間台北人學會了安靜,在咖啡館輕聲細語,街頭汽車也甚少按喇叭,餐館裡少人大聲說話划拳吃酒……
1
台北的魅力,不是愛人一見鍾情式的,有人也許會對巴黎或京都有此等感受,對台北則少有;台北也不似紐約、東京、香港般令人驚奇;不若布拉格、巴塞隆納、佛羅倫斯般讓人驚豔;也沒有上海、布達佩斯、布宜諾斯艾利斯有教人感傷的滄桑。台北的魅力,是伴侶的好,要先認識這座城市,慢慢熟悉了,台北就會成為人們捨不得離開的地方。
曾經或長或短離開過台北的人,往往是較懂得台北之好的人,想想這世界有哪些城市會讓人們在夜間九、十點(甚至還有半夜十二點的),可以去眼科、牙科、皮膚科等等診所看病的,不要怪這些醫生太愛賺錢,台北是喜歡給人方便的城市。方便本來就是城市文明的基礎,但是很多大城市其實並不太方便,住過倫敦、舊金山、巴黎的我就知道在這些城市看病多不方便。
2
台北算是相當安全的城市,少有對陌生人搶劫、兇殺、性侵的危險街區,白日寂靜的街區通常很祥和,入夜後冷清的街區也大多不太讓女士恐慌。台北人在購物中心、咖啡館,很少必須隨時嚴防隨身的物品被搶走或摸走,當然大部分時間是不能留昂貴的筆電或手機在桌上,但衣服、小包包會被偷的比例不高。
3
台北人的街頭暴力傾向不高,大打出手、大聲叫罵的場面少見,(但在紐約、巴黎、上海卻常見)。雖然不如東京、京都人那麼謙恭有禮,但台北人也沒有壓抑的冷感。台北人是有溫度的,常常微笑迎人,喜歡和陌生人說話,有禮貌,但不會拒人以禮(如倫敦人)。台北人也善於服務,不似東京人像禮貌機器人,也不像紐約人隨時討較多小費的偽善服務;台北的服務大多不是訓練有素的(太制式訓練的服務令人看了累),台北人最好的服務是發自真心的友善,巴黎人、香港人的服務也真心,是真心的粗魯及冷淡。
4
和平東路巷弄內有許多日式舊宅。
圖/本報資料照片
台北的建築風貌雖談不上美,但好在多花樣,艋舺殘存大稻埕保存的清代、日殖歷史建築、大安區的日式平房、民國以來的三四層老式公寓、讓台北仍有新舊夾雜的城市肌理與趣味,站在台北街頭看天際線,會感恩這座城市在過去六十年並未因都市更新而遭破壞如香港。
5
台北幅圍與人口不大不小,故無超級大都會的緊張與壓力,東京、紐約的城市節奏讓人喘不過氣。但台北也不會小到讓居民感到無聊或沉悶。台北是適中城市,如巴黎,城市的大小讓居民彼此易於交往。在巴黎或台北要探視父母與親戚往來,和好友聚餐,大家都好安排,不像在洛杉磯或北京,城市大到人們必須相忘於江湖,城市會因距離的疏遠而疏離。
6
台北市民活動的時間座標很多元,清晨五、六點和夜晚九、十點都有人在城區小公園裡打太極拳、跳元極舞,從早到晚也都有人騎微笑單車漫遊不同的街區,坐咖啡館的人也越來越多了,上午送孩子去上學的母親在咖啡館小聚談學校的事,晚起的情人在咖啡館吃三明治,下午文青們在咖啡館對著筆電遨遊網路世界,連高中生也懂得去甜點咖啡館享受小確幸,晚上咖啡館是同事朋友閒嗑牙之地,深夜的咖啡館變成咖啡吧可以喝杯紅酒。台北也有二十四小時書店,每個時段都有不同的人進出,深夜到凌晨的誠品最特別,有一群互相認識的夜貓子書蟲神出鬼沒,台北人在凌晨或深夜慢跑,往往深夜較容易撞見忙碌的社會名流。
7
台北是早餐豐富多元的城市。
圖/本報資料照片
台北是早餐非常豐富的城市,想想世上其他著名的美食城市,如巴黎、京都、紐約,早餐你能有什麼選擇?在台北你可以吃清粥小菜、豆漿燒餅油條、米粉湯加黑白切、鹹粥配紅糟肉、旗魚米粉搭炸豆腐、意麵餛飩湯、壽司味噌湯、芋頭排骨小腸冬粉、蚵仔麵線、泡餅花生湯、煎蛋餅配奶茶、肉鬆吐司木瓜牛奶、糯米飯糰、肉羹花枝羹魷魚羹麵米粉,當然,想國際都會一點的人,也可選可頌牛奶咖啡、培根太陽雙蛋加咖啡、楓糖鬆餅奶茶、鮭魚班迪克蛋馬芬配英式早餐茶、美式漢堡黑咖啡──台北的早餐是如此包羅萬象,讓人多了早起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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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離自然不遠,想想世界上其他名城,有多少能在半小時到一小時的路程內,可以去看火山硫磺噴氣、去北投、烏來洗溫泉,去陽明山國家公園森林浴、去淡水海邊游泳看台灣海峽出海口、去爬海底化石形成的軍艦岩、去三峽遊彷彿阿凡達電影中的峻山峽谷,去看隱藏在深山中的瀑布幽池、近郊小山的古道幽徑、數百年的農家石頭聚落、美麗的有機茶園、曾是水返腳的汐止古道茶房、東北角海潮侵蝕的壺坑礁岩,幾乎無人的海岸沙灘、幾百年的老榕樹矗立在偏鄉的小學操場上……,在台北要保有自然的心並不難,只要願意給自己一上午或一下午的閒情出外走走即可。
淡水海邊夜景,近在咫尺。
圖/本報資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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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溫羅汀、康青龍街區的獨立咖啡館讓人驚嘆,幾乎三五步就有一家,讓香港、澳門、新加坡、吉隆坡、上海、北京等地迷戀咖啡館的旅人恨不得能在台北待上半年天天上不同的咖啡館。台北的獨立咖啡館很有文化腦容量,店內會有小架擺放城裡各種或主流或邊緣的文化活動手冊,店內常設主人自己的書架,放置的書常比金鼎獎出版品更具文史哲品味,旅人如有一雙默默聆聽的耳朵,獨立咖啡館內的話題也都很文藝,更有特色的是開店的主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想法,和他們談話,往往比和心理醫生或牧師更讓人有所領悟。
10
台北曾經是很喧囂的城市,但在過去二十年間台北人學會了安靜,在咖啡館輕聲細語,街頭汽車也甚少按喇叭,餐館裡少人大聲說話划拳吃酒、街上很少見人吵架、捷運裡對著手機大喊大叫者也很不多、摩托車的汽缸也不再那麼轟轟隆隆、街區的里長也比較不敢大開喇叭通知各種里民事務,連街頭運動時示威的民眾有的也開始以靜坐代替大喊大叫。台北人變安靜了,是因為心比較安靜了嗎?整體社會的青春賀爾蒙降低了,台北從青年城市變成壯年城市,開始懂得反省,於是台北慢慢安靜下來。
11
台北雖然還不算非常乾淨的城市,至少不如京都和新加坡乾淨,卻比香港、上海、北京、倫敦、巴黎、紐約、羅馬乾淨,台北人是怎麼學會了不隨手亂丟垃圾,不隨地吐痰、不把捷運車廂當垃圾場,不把髒亂往家門外丟。許多十年二十年來未返國的歸僑,到台北的第一印象都是天空變清爽了。如今天氣好時天色蔚藍,街道明顯看出有人天天打掃,許多小巷人家會清洗自己家門前的巷道,公園裡沒人亂留下各式廢棄物,連示威後的街頭垃圾也不多。台北人變文明了,但台北的乾淨也不給人潔癖之感,不會像京都、新加坡有種隨時在防疫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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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是寬容的城市,天主教堂、基督教會、伊斯蘭寺院、佛道寺廟都可以在一條新生南路上,少有人公開抨擊他人信仰,基督徒也會去慈濟靜思軒買東西,佛教徒也聽聖誕音樂。台北各教各道的信徒們和平相處的程度遠勝過許多號稱民主的西方城市。台北大概是不會發生宗教戰爭的城市。此外,台北市民對男女同志友善的程度也遠遠超過紐約、倫敦、東京、羅馬,除了某些職業,台北同志出櫃的壓力較小,對多元成家方案的支持度也較高,西門町的紅樓廣場同志相聚放鬆的程度更勝倫敦蘇荷區。金馬獎頒獎典禮上蔡明亮公開親頰他的終身同志伴侶李康生,這樣的場面可能在好萊塢奧斯卡頒獎上發生嗎?蔡康永亦是男女老少主流、邊緣都接受的大眾名流,會不會有一天台北人也會選出公開出櫃的男市長或女市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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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雖然如香港、北京、上海、紐約、倫敦、巴黎般房價過高、貧富差距過大,好在台北仍有多元選擇。台北租房租金相對划算,小吃小館夜市等等平價美食是其他只有昂貴美食的城市無法比的。除了極少數人外,一般台北人也不過分重視精品衣著,台北的虛榮指數比起香港、上海、紐約、巴黎都低。台北的階級意識也不高,雖有社會名流,但在大部分小市民意識中,名流過的日子也不見得多讓人羨慕,台北好在非壓力指數過高的人人努力向上爬的菁英名流的階級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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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樂遊,時間多比錢多重要,和不少城市比起時,台北交通費不高,博物館、美術館的門票也不貴,又有許多免費的活動,隨便翻閱台北當月的文娛資訊,台北人只要有閒,上百場免費的演講、導覽、展覽、音樂演出等著你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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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在過去二十年逐漸去官僚化、去權威化。問問台北人,現在還有多少人會怕總統、市長、警察、區公所職員等等。台北人的自在、自主感遠超過大部分美國人。除了少數街區,台北的流氓也比二十年前少多了,是經濟不振讓黑道也沒得混了嗎?台北人絕對比上海人、北京人、羅馬人、紐約人、香港人等等更不怕黑白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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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稻埕保存了清代、日殖歷史建築。圖為大稻埕著名的錦記茶行。
圖/本報資料照片
台北宜過小日子而非大生活,炒作金融指數者在香港、紐約或未來的上海可能更如魚得水,香港人常覺得台北人不夠國際化,但台北人的歸屬安全感卻也遠勝過香港人。台北人如今不流行海外移民了,反而流行海外移民回歸,也許為了健保,也許為多元美食或豐富的文化,或為相對平價的生活開支(台北可比紐約、舊金山、倫敦、巴黎、香港等地便宜多了,也許也快比北京與上海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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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不宜走馬看花,因景點有限,101大樓不再是世界第一高,如何能跟艾菲爾鐵塔比,自由廣場也比不上紐約的時代廣場,忠烈祠換衛兵也不如倫敦的白金漢宮;淡水河夜景當然比不上香港的維多利亞海港,但台北卻宜細細品味過生活。
(上)

隱性台灣城市生活篇
台北小隱之好  25注
18
台北人的飲食口味越來越多元,除閩南台菜外,大江南北的外省菜:江浙菜、四川菜、湖南菜、湖北菜、北平菜、天津菜、雲南菜、陝西菜、山西菜、山東菜、廣東菜、東北菜都吃得到,口味之豐富,有幾個華人城市比得上?還有五十年日本殖民留下的和漢食堂和各式日本料理,老韓僑與韓國人開的新舊韓菜,越僑的越南菜,泰緬僑的泰緬菜,馬僑的馬來西亞菜,還有新加坡菜、印度菜、斯里蘭卡菜、西藏菜、尼泊爾菜,以及近二十年來日趨流行的義大利菜、美國菜、法國菜、西班牙菜,做為一個中型都市,台北的飲食選擇,比起國際大城如倫敦、巴黎、紐約、東京毫不遜色,比起京都、羅馬、馬德里、舊金山、上海更多采多姿,尤其因台北城市不大,城裡多元餐廳的密度高,台北真不愧是老饕的城市,加上大部分餐廳的價格比起其他國際大城便宜,台北外食美味並不需要太深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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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也好在都市計畫分區實施得並不徹底,不像有的西方城市,有的街區入夜後彷彿鬼城,空空蕩蕩的大街極其荒寂,台北的大街小巷小弄從早到晚都很溫馨,巷弄人家有綠樹點綴處清晨都聽得到幾種鳥類的鳴啼,上午下午偶爾還會聽到收報紙修理紗窗的到府服務叫聲,巷弄不僅宜人居也宜貓居,鄰居的貓會在別人家的陽台上蹓躂躺臥,許多一樓家門前都有自己擺放的小盆栽園地,門牆上爬著牽牛花,院子裡種著木瓜樹和九重葛,台北住家頗有小野趣,看得到主人動的手腳,反而比庭園設計師的規畫來得更有人味。
20
台北並非四季分明的城市,最遺憾的是冬季不飄雪,也因此好在冬日不會太嚴寒,跟其他亞熱帶城市比較,台北還算有小季節。春秋雖短,卻也春光明媚,陽明山有櫻花、杜鵑花可賞;秋高氣爽,郊山的芒草金黃亮麗;夏季炎長,好在有午後的雷陣雨,市內仍有亭仔腳的店家可在廊下躲雨避暑;冬日寒流來襲,茶館裡的暖爐座上噴著熱水氣的鐵壺以及可以圍爐吃涮涮、麻辣、酸白菜、沙茶火鍋,讓台北的冬天好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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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晚近的捷運,蓋得比大多數城市不那麼深入地底(想想東京、倫敦那些地下十來層的地鐵就累),讓台北的捷運比較與人親近,不讓人會有幽閉恐懼。台北的捷運也很年輕,像十來歲的青少年,比起老態龍鍾的倫敦、巴黎的地鐵,台北捷運可真是清爽乾淨、活力四射。台北捷運除了在跨年夜或新線啟用免費搭乘期間,即便上下班都不會太過擁擠,不像香港或紐約那麼緊迫,在離峰時段,台北捷運的車廂還算空敞,頗有搭郊線小火車之感。觀察台北捷運車廂的乘客,也少見其他大都會那般疲憊、緊張、疏離、壓抑的表情,只要有位子,台北人都可以一派輕鬆坐在車上,或看書、玩手機、聊天、發呆、看人、打盹、傻笑等。台北捷運車廂內都挺乾淨的,不像紐約、倫敦、巴黎的地鐵內有種兵荒馬亂逃難感,乘客也不必互相提防,怕扒手更怕深夜冷清車廂有人打劫。台北捷運最大好處在平價,不像倫敦貴到平民會不敢搭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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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旅客中,最懂台北之好的是香港人,他們來台北看比較鬆的城市街廓、吃比較多元且平價的台北小吃,如今港客都懂得去剝皮寮後吃一碗周記肉粥,拜完霞海城隍廟,再沿著迪化街去涼州街吃賣麵炎仔,中山堂旁的雪王手工冰淇淋不少港人大膽吃肉鬆、豬腳等口味。除了日本人排隊要吃鼎泰豐小籠包外,香港人可比日本人更懂欣賞永康街上的擔仔麵、蚵仔麵線、蔥抓餅等等。因同文同種,香港人除了上誠品,也會到溫羅汀一帶的獨立書店、二手書屋買豐富的台灣出版品。康青龍一帶小咖啡店中,也有越來越多的港客懂得欣賞台北獨特的文青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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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宜於步行,健腳者可如尤里西斯般從早到晚漫走全城,台北真的不大,我就曾在某年除夕上午,從城中走到艋舺再走到西門町,再前進大稻埕,再走到大龍峒,然後繼續前行圓山、中山、華山再往東區、信義區,一整天健行了十幾個小時,中間還包括吃麵、喝果汁、咖啡館小坐等等。對我而言,走台北的街道,不僅是用腳步閱讀城市的歷史,也可回顧我自己的生命史。台北的街道亦是我個人的、家族的、友朋的、情人的、伴侶的生命街道。
不善於健行踏察者,台北的捷運也把城市分成了一些較小的街區,有老城區、不老不新的,也有較新的地區,一趟花二、三十元,就可以置身在具有不同市民氣質的街廓,可以吃到不同生活族群風味的食物,可以看到不同年代的日常建築。見到的大多是平常的、平凡的人事物,但台北的不凡就在許多街區還能保存在地感的存在,而世界有許多城市,都已過分商業化、工業化、觀光化、一致化時,台北的不凡隱藏在新舊夾雜、歷史交替、傳統現代交融的日常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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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人穿著並不以品味著稱,卻也不見得是壞事,市民可以輕鬆地人穿衣。而不必緊迫盯人地衣穿人。大部分的市民都穿得很隨意卻各式各樣,有明顯的公務員式穿著、歐吉桑歐巴桑打扮、媽媽裝、老公主小公主裝、大漢漫不經心運動裝、熟女輕逸悠閒裝、青年學子廉價卻不失創意裝、白領男女時髦裝等等……,台北城裡的衣著顏色很混雜,黑白藍灰紅黃綠橘紫咖啡粉紅等等都有,不像東京或倫敦,大多是黑白藍灰,雖說有品味,卻是壓抑的品味,不免扼殺了某些人類的天性。台北也不太以衣著斷人,也不太相信人要金裝這件事,在金融理財與五星飯店服務的人往往穿得比他們的貴賓客戶要好。台北雖然也有精品服飾,但奇怪的是在街上不太容易看到穿名牌的人,也許這些人都不坐捷運、公車、也不在路上走,台北街頭打扮的共同特色就是隨意。不僅打扮隨意,四季穿著也隨意,冬天時有人穿大衣戴絨帽披圍巾,也有人穿運動衫套薄夾克,台北不是衣著風格強烈的城市,對年輕的市民而言這樣的地方當然不夠炫,但對年紀大的或看過其他世面的人而言,台北卻是可以穿衣小隱於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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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極有潛力成為華人或亞洲最有魅力的旅遊城市,開玩笑嗎?憑什麼台北可以贏過東京、京都、香港、曼谷、首爾、澳門、新加波?沒錯,台北的旅遊建制都不如以上這些推廣國際觀光已久的名城,因此台北過去的魅力指數並不夠高,但世界在改變,人們對旅遊的期望也在改變,未來城市的魅力在提供不一樣的、多元的、真實的、常民生活感的、親切的、方便的、在地文化的、有歷史感的、新舊夾雜的、傳統與現代混合的旅遊經驗。台北比較不商業化,兼具農業、手工業、工業、後現代感的新舊街區、本地市民普遍具有的歷史人文意識,市民在做生意時為了賺錢也為了賺生活的人情味,兼具華人文化根源與新潮的人文積累、飲食口味的傳統與創新等等。台北或有贏過昂貴、人情味淡薄的東京、京都、贏過過度工業化制式的新加坡、香港、贏過平價但混亂的以西方旅客為主的東方奇幻曼谷、贏過不夠親切、速度越來越快,消費也越來越貴的首爾,如何讓台北真正的魅力浮現,關鍵就在開放的自由行,不要以團客景點套裝行程阻擋旅客真實體驗台北生活的小隱之好。
(下)

2013年11月13日 星期三

冬山阿明

冬天還未走,農人的春天已經來了

2014/02/21
【冬山阿明╱自耕農】冷到了,冷到了,這次的冬天很有冬天的樣子。沒有數算寒流是否多於往年,但今冬的氣勢,感覺上很帶勁,領教了「北極渦旋」的威力,冷氣團一波接著一波撲來,總算又嚐到寒氣刺骨的滋味。適應了暖化冬天的筋骨,剛開始真有些吃不消,縮緊皮囊捱著過日子,為了守住體溫,連新陳代謝都打結了。節氣未到大寒,天氣未回暖,農事已暖身。早播的品種,農曆年前後就有人插秧,育苗場開始浸種、催芽,先育粳稻後育秈稻,育完秧苗,秧田再插秧,一塊田充分利用,毫不浪費。育苗還是個「勞力密集」行業,過年期間,育苗緊鑼密鼓,現在人工難找,回家過節的人丁全家動員,正好可以填補部份人力,壓歲錢也發得開心。育苗場裡,培植土堆積如小山。輸送帶這頭,爸爸開著推土機翻土,工人負責剷土入斗,補充稻種;媽媽留神輸送帶上的狀況,檢查稻種有沒有鋪撒平均,噴水孔有沒有堵塞;輸送帶尾端,小孩子用刷子抹平,苗盤落地堆疊,大孩子開著堆高機移至場外空地。秧田上,帶著露水的荷蓮豆草,含淚讓位。等到苗盤都平均鋪撒上土、種、水,人力就要移師秧田旁,秧田鋪上軌道,手推車載送苗盤,人力一盤一盤搬上秧田排好,然後蓋上塑膠布保溫,等待三個星期後,秧苗順利長大,移植插秧。
寒流稍息,太陽露臉,休耕蓄滿水的田裡,有人早上提著桶子在田裡放下一坨一坨的誘餌,有煮熟發酵的麥片,或者現成的鹿仔飼料,或者剩菜葉。中午一過,手上換成平底的網子,沿著誘餌擺放處,撈起一堆一堆的福壽螺。這是新近的「黑金」,宜蘭縣政府設點收購,拿去養鴨、餵魚,希望能減少田間福壽螺危害,減少農民用藥撲殺,真的應該鼓掌叫好。過年期間,難得的溫暖天氣,福壽螺從田土裡冒出覓食,正是撈一筆紅包錢的好時機。但是,年後冷氣團又來,福壽螺窩在土裡取暖,撈「黑金」的生意又差了。立春前後,水田名副其實「水泱泱」,為了插秧做準備,農人開始修補田埂,蓄好水把田土泡軟,後續才好翻耕整平。先出動的是鐵牛車,年前「離峰時段」,老農或小農先上陣,老鐵牛慢慢地走,時光慢慢地流,田土慢慢地翻。來回兩次,翻好了土,鐵牛再拖著刈耙,又在田裡巡了兩回。鐵牛和人都累了,歇下來才覺得寒意,接下來就交給水來工作,土軟了就平了,插秧交給機器了。年後第一件事,割草。田菁翻鋤之後,田裡的再生稻有一搭沒一搭長著,看起來很苦情,雖然不受疼愛,雖然生不逢時,矮矮的個頭仍然拚命抽穗,堅持傳宗接代。田埂上,草不少,但也不旺,這就是寒冬的好處,雜草也得在冬日裡「度小月」。趁著年節期間的好日頭,出門舒展筋骨,割完草,內衣已經濕透,雨鞋裡也冒出腳臭,但是田看起來清爽不少。撿一撿積在灌溉溝裡的垃圾,還有墜落田裡的沖天炮,裝滿了一袋文明殘跡回家。冬天還未走,農人的春天已經來了,擦乾汗濕的筋骨,暫時趕走冬日的寒意。※延伸閱讀》‧福壽螺教我的事
‧從農之路- 默默米,看水============================================================
作者簡介╱冬山阿明: 半百小農,輾轉於人生之間,讀了點書,看了點世事。擺過地攤,演過舞台劇,拍過紀錄片,拿筆賺過三餐。落戶蘭陽,耕田、撿螺、補秧、挲草,捉摸皇天臉色,傾聽后土吩咐,種稻猶如養小孩,希望種出好穀子,養出好小孩。今年老天賞飯吃是阿明的耕田點滴。


全文網址: 冬天還未走,農人的春天已經來了 - 冬山阿明專欄 - udn專欄 - udn時事話題 http://mag.udn.com/mag/news/storypage.jsp?f_ART_ID=499888#ixzz2u8GsHQ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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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如何趨吉避凶

【冬山阿明╱自耕農】
亂世! 「這個也有問題,那個也有問題,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我要怎麼買?」「沒標示的不安全,有標示的又造假,我到底該相信什麼?」「政府認證,貼標章、掛保證,結果接連出包,食品安全把關,原來也是漏洞很大。」「難道有機的才能吃?有機真的有機嗎?」「統統都說不純砍頭,結果統統都是冒牌貨,統統都是雜牌軍,砍誰的頭?台灣頭,淹腳目。」「算了,吃這個也死,吃那個也死,反正都會死,乾脆一點,死個痛快!」 到底要吃什麼?到底能吃什麼?民以食為天,但人心惶惶,信心崩盤,天塌下來了。亂世,如何趨吉避凶? 鄰居有兩個阿嬤會送我菜吃,一個我欣然接受,還不斷誇讚她的菜很好吃,另一個我百般婉拒,跟她說家裡人少,菜都吃不完。為甚麼?因為一個沒撒農藥,一個有撒農藥。
冬山市場外,有好幾攤自家種的菜拿出來賣,我會跟老婆說哪幾攤不能碰,因為我常常看到歐几桑背著農藥筒去菜園。 朋友送來一罐辣椒醬,說是媽媽自己做的,吃麵配了一匙,馬上打電話問有沒有多做,她說自己吃的沒在賣,用舊的玻璃罐也沒什麼包裝,沒關係,拜託伯母下次多做一些,我多買幾罐送親朋好友,她說不賣錢只送人,不好意思啦,那我用米跟妳換吧! 朋友的朋友種楊桃,沾光吃了幾顆意猶未盡,叮嚀朋友不要忘了,明年楊桃收成時,一定要通知大夥兒來團購,千交代萬拜託,忘了提頭來見。
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種的馬鈴薯沒撒藥、沒用化肥,外觀太小賣相不好,進不了市場,立馬發出訊息吆喝眾家食客來搶貨,或蒸或烤,吃不厭倦,一家和樂,賓主盡歡。
一群熱心的學生,希望改變農人的耕作習慣,幫忙賣起不用農藥、不灑除草劑的「橙實」柳丁,網路訂購一掃而空,晚了一步就明年請早。 亂世,教戰守則第一條:不要讓賣場成為你和食物相遇的地方。 其實,我們和食物的距離沒那麼遠,生產者和消費者的距離也沒那麼遠,但在資本社會的商業運作下,從產地到餐桌就隔了重重關卡,每個關卡深鎖的門後就是商業的利益,從此我們不知道食物的來源,從此我們不知道生產者的面貌,我們需要看標示,需要看成份,需要看認證,需要看動人的廣告,來讓自己安心,但在一個生產者匿名又疏離的地方,妖魔常常藏身在美麗的衣裳裡。 造反吧!從商品經濟的輪迴裡解脫出來,拿回我們的自主權。 在市民農園或鄉間租塊地,「吃當地、吃當季」不假他求;認養果樹、農園,不需要生產履歷,要怎麼收穫就怎麼栽;參加共同購買,與其他四萬個家庭協力,用集體消費的力量改變生產的模式;組織共同廚房,結合朋友、社區,減少外食的機會,也減少被「污染」的機率;多買食物,少買食品,加工自己來,醬料自己做,多多巴結你周遭的婆婆媽媽、家庭主夫,美味、健康跟著來。
在這食安的亂世,租塊市民農園種菜自己吃,是個不錯的選擇。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亂世,吃進肚子裡的東西,由你來決定。不要把決定權交給遙遠國度的出口商,不要把決定權交給賣場裡的採購員,不要把決定權交給食品公司的董事長。可見的未來,食品安全與生產環境污染的問題,只會越來越嚴峻,多認識幾個農夫,多到產地看看,多了解食物生產的環節,甚至多探索朋友媽媽的私房料理,這不僅可以趨吉避凶,更可以讓我們思索如何走回健康之路。 ※延伸閱讀》
‧農委會假日農夫網站
‧菜籃裡的小革命╱主婦聯盟 推動「共同購買」的始祖
‧吳家誠╱看黑心油風暴 談飲食用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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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冬山阿明:


半百小農,輾轉於人生之間,讀了點書,看了點世事。擺過地攤,演過舞台劇,拍過紀錄片,拿筆賺過三餐。落戶蘭陽,耕田、撿螺、補秧、挲草,捉摸皇天臉色,傾聽后土吩咐,種稻猶如養小孩,希望種出好穀子,養出好小孩。今年老天賞飯吃是阿明的耕田點滴。

【冬山阿明╱自耕農】
陪遠到的朋友搭車回宜蘭,出了雪隧,水汪汪一片,朋友興奮讚嘆:「哇!水鄉澤國」,但我這個小農卻有不同的感受。 西有雪山山脈屏障,南有中央山脈遮擋,宜蘭的地形就像個東北開口向著西南收攏的束口網,東北季風一起,濕氣、雨水就凝聚在這塊三角形的土地上。秋冬之季往來台北、宜蘭,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台北無雨,一出雪隧就是雨,或者頭城、礁溪無雨,進了宜蘭就有雨,或者宜蘭無雨,進了羅東有雨,或者羅東無雨,進了冬山有雨,甚至冬山無雨,到了我住的山腳便有雨。 剛來宜蘭那年,入冬之後,接連下了39天雨,「蘭雨」真是名不虛傳,但也讓我這個熱愛陽光的人很不適應,在在考驗移居蘭陽的決心。那段日子裡,不知乾爽的衣物為何物,晾曬在室內的衣服,只能說從濕衣到潮衣,除濕機就好像小蝦米拚鬥大鯨魚;沒機會穿的皮鞋變色發霉,木製家具點綴著一坨一坨的霉斑,牆壁冒汗爬著水紋;孩子流鼻水、打噴嚏、皮膚癢,人都要發霉了。學校一放假就趕快上路,去哪裡?避雨,哪裡都好,陽光是奢侈的享受。 很多人不知道宜蘭稻作只有一期,春耕夏收,收割之後撒田菁種綠肥,耕鋤田菁和再生稻之後,田裡就開始蓄水防雜草。水汪汪的田,代表的是休耕,為什麼不耕,因為雨水太多,稻子種下去,天氣沒辦法配合。
宜蘭稻作只有一期,水汪汪的田,代表的是休耕。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插秧之後,稻子的成長過程,依序大致區分為三個時期:營養生長期、生殖生長期、成熟期。營養生長期後期,為了讓稻子停止無效分蘗,必須放乾曬田;生殖生長期後期的抽穗期,前後大約10天,正是稻子頴花授粉的時候,雨打就亂了好事;到了成熟期,稻穀裡開始「灌漿」,從乳熟、糊熟到黃熟,從米漿到米粒,收割前也不適合雨來攪局。對照宜蘭的天氣型態,霜降、立冬之後,雨就開始連綿落下,二期稻作從抽穗開花到黃熟收割,都面臨雨水過多的風險,除了農藥、肥料的流失,為了不要事倍功半,甚至做白工,休耕是不得不然。 曾經參加農改場辦的「有機米栽培管理班」,除了來自東部宜蘭、花蓮,還有從西部苗栗、雲林來的農友,耕作面積從不到一公頃,到20、30公頃,甚至70公頃,閒聊時大家很關心彼此的耕作狀況,當然也會比較產量。宜蘭的農友說,大約12刈(註)左右,花蓮的農友說,大概17、18刈,苗栗的農友說,16刈跑不掉,而雲林的農友說,超過20刈,沒聽錯?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我這個只有7刈多的小農敬陪末座,自嘆弗如。高產量,當然少不了農藥、肥料,但是如果老天不賞臉,沒有天氣配合,投入再多也是枉然,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雨。南台灣的溫暖陽光,北台灣的淒風苦雨,「南北差異」又多了一樁例證吧! 趁著農閒,陪孩子騎腳踏車從台東到花蓮,沿途經過關山、池上、富里、玉里,田裡正放乾準備收割,看著滿眼金黃的稻穗,滿眼綠油油的稻禾,這是腿酸皮破之餘,振奮精神的動力。可是想到別人還有農忙,我卻在路上數算還有幾公里踩踏路程,心裡難免有幾分羨慕。 休耕,農人無用武之地,期待明年開春,活動冬眠的筋骨,下田做一條好漢。 (註)刈:剛收割的稻穀,載運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散斗」,收割機直接將稻穀洩至貨車後斗,不分裝整車載走;一種用「太空包」分裝,每袋大約容納一千台斤的稻穀,這樣一袋稱作一「刈」。 ※延伸閱讀》
‧好好務農、好好吃飯,就是美好人生的奧義!
‧興大博士生從農 大膽、愛做夢、有行動力
‧水田生態環境介紹
稻田裡的「花粉Ⅱ」

2013/12/06
【冬山阿明╱自耕農】 雲門舞集四十週年,林懷民的新作《稻禾》首演,在全台八個地方同步轉播,羅東文化工場也是其中之一。冷風吹拂,頗有涼意,但這場文藝盛事仍然吸引不少觀眾的熱情參與,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幾乎坐滿戶外的場地。 《稻禾》舞碼分成八個段落:泥土、風、花粉Ⅰ、花粉Ⅱ、日光、穀實、火、水。其中「花粉Ⅱ」的男女雙人舞,舞者穿著近似膚色的緊身衣,在稻穗的特寫影像前,跳起一段無盡纏綿的生之慾。 從腳尖的輕觸開始,一陣悸動引燃身體的火花,肌膚一寸一寸拉近,勾纏、擁抱、撫貼、交織,耗盡生命的力量,須臾不離,舞者的呼吸聲,身體的波濤起伏,像潮水一波波湧上,纏綿好像是世界的最後一刻。黑暗中看不見臉紅耳熱,寒風中聽不到心跳兩百、熱血澎湃,觀眾正襟危坐,不敢露出蛛絲馬跡,只有看穿國王新衣的孩子打破寂靜:「媽媽,好限制級!好限制級!」
雲門舞集新作「稻禾」一幕。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這段舞應該不到十分鐘,我卻好像經歷了生生世世,好像經歷了《牡丹亭》裡「生而可以死,死而可以生」的那種愛情。 到底田裡的舞是怎麼跳的呢? 太陽出來之後,溫暖帶進田裡,雄蕊花絲吸飽了水,從穎花裡挺立,花絲上滿是花粉的花藥摩擦過雌蕊柱頭,就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這叫做「自花授粉」。沒人看過這段「天雷勾動地火」的過程,如果有一天人類技術成熟,能夠用超微鏡頭拍下這段畫面,我相信一定比舞臺上的表演更刺激精彩。授粉後,雄蕊花絲繼續伸長,穿出青青的穎花之外,這時花粉已經用盡,只剩下空包花藥挺立著,在陽光和風裡展現雄姿,詠嘆愛情的美好,聽不出他們在唱什麼,但看著他們搖曳在風中的陶醉樣,很難不感受到他們的幸福,雖然幸福只維持了短短一、二個小時。 「花粉Ⅱ」的配樂---聖桑的無言歌〈夜鶯與玫瑰〉,取材自王爾德的童話(註): 獻上一朵紅玫瑰,就可以和心儀的教授女兒共舞,可是年輕的學生遍尋花園,找不到「愛情的貢品」,神傷落淚:「想不到幸福就繫在這麼細小的事情上面!我讀過了那些聰明人寫過的東西,一切學問的秘密我都知道了,可是因為少了一朵紅玫瑰,我的生活就變成很不幸的了。」 每夜謳歌愛情的夜鶯,為了不讓她眼中的忠實情人受苦,在寒冷的夜裡用心血染紅了玫瑰,讓年輕的學生摘下送給愛人。但是,血染的玫瑰終究比不過上等珠寶,教授的女兒拒絕了年輕的學生,夜鶯死在高高的青草叢裡,玫瑰被丟到街上,被車輪輾過。 這隻謳歌愛情的夜鶯,讓我想起《白蛇傳》裡的青蛇,想起《杜蘭朵公主》裡的柳兒,夜鶯至死仍歌頌「由死來完成的愛,在墳墓裡永遠不朽的愛」,但卻好像更嘲諷了人世間愛情的荒謬、無稽。 回到田裡。 授粉之後,穎花閉合,雄蕊花絲仍然露出在內外稃之外,風吹日曬,意氣風發不了多久就萎縮、垂頭喪氣,從乳白轉為枯黃,逐漸乾癟,然後---凋落。稻子成熟期,稻穀從青穎逐漸黃熟,稻穗在風中微笑招展,可是低頭看看田土上,乾癟的花藥像細雪般撒滿一地:壯烈的沙場,橫陳遍野的陽具,失敗的花粉,戰敗的精蟲,多少的風光都躺下了,多少的謳歌都枯萎了。 原來,愛情到頭來也是無常!無常!無常! (註):〈夜鶯與玫瑰〉故事內容,取自巴金譯文,但巴金譯為〈夜鶯與薔薇〉。


農夫的基因

2013/09/13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冬山阿明╱自耕農】 或許你正做著「上班打卡,下班責任」賣肝的工作,或許你正滑著手機開著今天第五場的會議,或許你正喝著保利達加咖啡儲備明天的力氣。不管你現在是敲著鍵盤的「鍵人」,還是滑著觸控面板的「觸生」,回溯兩代以前,你的阿公、你的爺爺很可能都是農夫,越是往上溯源,祖先是農夫的比率越高,我們之間絕大部份的人,身上都帶著農人的基因。 我的爺爺是個農夫,種田、養豬、做酒、賣柴,一個人當好幾個人用,辛苦賺了錢就買地,買了地還是種田、養豬、做酒、賣柴,家裡人丁不足,請了長工來幫忙,農活越做越多,農地越做越大。做農的本分卻沒有給他帶來好運道,共產黨來了,吃了不少苦頭但保住了命,可是到了超英趕美的「大躍進」時期,他卻活活餓死。 當時他只有一個兒子,他供養兒子到城裡讀書,期盼下一代翻身,離開農家的苦日子。兒子還算是塊讀書的料,沒讓家裡擔心,但是戰爭的火苗引燃了十幾歲青年的熱血,上戰場抵禦外侮是年輕人的理想,這讓兒子的父親非常擔心,老遠從鄉下趕來勸阻,但是兒子已經早一步考取軍校,後來他想出用婚約綁住兒子,提早成親希望留人留後,但是辦完婚事,兒子還是帶著父親的相片離家走了,這一次出門就沒能回頭,再相聚已是白髮老人淚眼對孤墳。 這個兒子、我的父親,當我小的時候,他會訓誡孩子:「不好好念書,將來就去放牛、種田。」對照同學裡放牛的孩子,總是赤腳來上課,儀容檢查常常被罰站,便當裡很少見到肉,有個荷包蛋就很不錯,在我小小的心靈裡,放牛、種田好像成了窮苦人家的代名詞。但是當放學走路回家時,放牛的孩子願意讓我們坐他爸爸的牛車,當阿兵哥到他家庄頭割稻,他帶著我們從這家吃到那家,我們都好羨慕。數十年後,同學會上見到放牛的孩子,田沒有了但卻多了十幾棟房子,身旁也多了漂亮的「秘書」。後來我忘了問父親,如果真要放牛、種田,我們家哪來的田?哪來的牛? 為了不要放牛、種田,我好好念書,沒有讓父親失望,但是卻在中年之後下田耕作,這應該遠超乎父親的想像,他沒有來得及問我,如果早知如此,何苦念那麼多書?如果早知如此,就該早早去放牛。成為小稻農後,我發現許多好好念書的人都做了農夫,或許是嚮往鄉間的生活,或許是想讓孩子接觸到土地,或許是不想再為老闆做嫁,或許是看到農村裡的商機,或許是懷著左派憤青的勞動改造想像……。 現在的新農們,和我們阿公、爺爺那一代,做農的心情與環境非常不一樣,這會耕耘出怎樣的農業史呢? 農村正在改變,除了按表操課噴藥、施肥的那一套,也多了友善環境的農法;農產品跨過「體制內」網絡,更公平、更直接面對消費者;農事體驗滿足都會人親近泥土的鄉愁,花錢體驗插秧、割稻成了流行;幫農產品加工行銷,成了表裡兼顧的社會企業;用當地農產在稻田裡辦高檔餐會,饕客趨之若騖;打造有機村,協助新農圓夢,也成為政績贏得選票。 農舍跑得快,還是新農跑得快?這場賽事正在農村拉鋸,勝負難料,但是哪天你內在農人的基因開始作祟,拿起鋤頭讓一塊田開始復耕,農村、農地因為你的加入而有了生機,你就在寫歷史。「十萬青年、十萬軍」的時代已遠,這個時代何妨號召「十萬新農,十萬軍」,實踐一場農村的小革命? 我們田裡見!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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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農夫種稻 靠臉書「巡田」


冬眠的小農

2013/11/22
【冬山阿明╱自耕農】 陪遠到的朋友搭車回宜蘭,出了雪隧,水汪汪一片,朋友興奮讚嘆:「哇!水鄉澤國」,但我這個小農卻有不同的感受。 西有雪山山脈屏障,南有中央山脈遮擋,宜蘭的地形就像個東北開口向著西南收攏的束口網,東北季風一起,濕氣、雨水就凝聚在這塊三角形的土地上。秋冬之季往來台北、宜蘭,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台北無雨,一出雪隧就是雨,或者頭城、礁溪無雨,進了宜蘭就有雨,或者宜蘭無雨,進了羅東有雨,或者羅東無雨,進了冬山有雨,甚至冬山無雨,到了我住的山腳便有雨。 剛來宜蘭那年,入冬之後,接連下了39天雨,「蘭雨」真是名不虛傳,但也讓我這個熱愛陽光的人很不適應,在在考驗移居蘭陽的決心。那段日子裡,不知乾爽的衣物為何物,晾曬在室內的衣服,只能說從濕衣到潮衣,除濕機就好像小蝦米拚鬥大鯨魚;沒機會穿的皮鞋變色發霉,木製家具點綴著一坨一坨的霉斑,牆壁冒汗爬著水紋;孩子流鼻水、打噴嚏、皮膚癢,人都要發霉了。學校一放假就趕快上路,去哪裡?避雨,哪裡都好,陽光是奢侈的享受。 很多人不知道宜蘭稻作只有一期,春耕夏收,收割之後撒田菁種綠肥,耕鋤田菁和再生稻之後,田裡就開始蓄水防雜草。水汪汪的田,代表的是休耕,為什麼不耕,因為雨水太多,稻子種下去,天氣沒辦法配合。
宜蘭稻作只有一期,水汪汪的田,代表的是休耕。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插秧之後,稻子的成長過程,依序大致區分為三個時期:營養生長期、生殖生長期、成熟期。營養生長期後期,為了讓稻子停止無效分蘗,必須放乾曬田;生殖生長期後期的抽穗期,前後大約10天,正是稻子頴花授粉的時候,雨打就亂了好事;到了成熟期,稻穀裡開始「灌漿」,從乳熟、糊熟到黃熟,從米漿到米粒,收割前也不適合雨來攪局。對照宜蘭的天氣型態,霜降、立冬之後,雨就開始連綿落下,二期稻作從抽穗開花到黃熟收割,都面臨雨水過多的風險,除了農藥、肥料的流失,為了不要事倍功半,甚至做白工,休耕是不得不然。 曾經參加農改場辦的「有機米栽培管理班」,除了來自東部宜蘭、花蓮,還有從西部苗栗、雲林來的農友,耕作面積從不到一公頃,到20、30公頃,甚至70公頃,閒聊時大家很關心彼此的耕作狀況,當然也會比較產量。宜蘭的農友說,大約12刈(註)左右,花蓮的農友說,大概17、18刈,苗栗的農友說,16刈跑不掉,而雲林的農友說,超過20刈,沒聽錯?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我這個只有7刈多的小農敬陪末座,自嘆弗如。高產量,當然少不了農藥、肥料,但是如果老天不賞臉,沒有天氣配合,投入再多也是枉然,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雨。南台灣的溫暖陽光,北台灣的淒風苦雨,「南北差異」又多了一樁例證吧! 趁著農閒,陪孩子騎腳踏車從台東到花蓮,沿途經過關山、池上、富里、玉里,田裡正放乾準備收割,看著滿眼金黃的稻穗,滿眼綠油油的稻禾,這是腿酸皮破之餘,振奮精神的動力。可是想到別人還有農忙,我卻在路上數算還有幾公里踩踏路程,心裡難免有幾分羨慕。 休耕,農人無用武之地,期待明年開春,活動冬眠的筋骨,下田做一條好漢。 (註)刈:剛收割的稻穀,載運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散斗」,收割機直接將稻穀洩至貨車後斗,不分裝整車載走;一種用「太空包」分裝,每袋大約容納一千台斤的稻穀,這樣一袋稱作一「刈」。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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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畢業,可以做什麼?

2013/12/20
【冬山阿明╱自耕農】 有個高中男生,畢業典禮之前都在便利商店打工,他課業成績不理想,對讀書也沒有興趣,他不想讀大學,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也吸引不了他,所以高中畢業後打算繼續靠打工自力更生。雖然他知道這樣很消極,周遭的人也勸他要為自己的前途多考慮,但他對幾十年後的「將來」完全沒有真實感,他不想自尋煩惱,走一步算一步。 這是日本作家三浦紫苑的小說《哪啊哪啊神去村》裡的主角,一個高中畢業的都會青年,在老師和父母的設計下,被送進了深山裡伐木的村子當培訓生,沒有手機、沒有網路,沒有便利商店、沒有餐廳、沒有百貨公司,交通不便、車站又遠,想逃都難。這個年輕人剛開始不喜歡山裡無趣的生活,更不堪腰酸背痛、手上長繭的日子,數度想開溜卻被抓了回去,後來在前輩和東家的指導下,慢慢從勞動和山林中找到自己的存在感,當然也因為山村裡有個他心愛的阿娜達。 這本小說在日本、台灣都很暢銷,我覺得不只是因為小說好看,更反映了這兩個社會裡共通的現實狀況。 「非典型工作」型態當道,社會上越來越多的勞動者,不論勞力或勞心,都成了荒原上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族,甚至淪為兼差族、窮忙族、苦勞族、蟻族……,在經濟不景氣的天空下,耳邊不時有聲音告訴你「先求有、再求好」,但是勞動條件不斷下滑,物價、地價卻節節攀升,蝸牛背著重重的殼,年輕人看了都怕,誰能想像、敢想像幾十年後的「將來」? 小說是一種救贖,讓我們敢作夢。 三浦紫苑在「給台灣讀者的話」裡提到,日本林業長期以來呈現衰退現象,但是近年來從事山林工作的年輕人漸漸增多了。這跟台灣也很像,農村的年輕面孔這些年也慢慢多了起來,很多人想通了,與其在職場上被糟蹋,不如到土地裡重新認識自己的能耐,但有趣的是這幾年我發現,能夠留下來而且越做越好的人,巾幗多於鬚眉。 「妳們真的會做田嗎?」
「那麼年輕,做得來嗎?做田很辛苦呢!」
「做那麼擴(大),你們自己有農機嗎?」
「種那麼多,不繳公糧,米銷得出去嗎?」
「沒農機,請人做,這樣划得來嗎?」 這是一群後中年男子,對幾位近卅歲女農的調侃,但是我打包票,這幾個女生耕作的面積都比我大,賣米的本事也比我強,連碾米廠的老闆都要我向她們看齊。力氣不夠沒關係,旁邊勇武的大哥、歐几桑,雖然嘴裡碎碎念,但邊念邊動手幫忙;人生地不熟也沒關係,幾罐啤酒、一包煙,幾句讚美、幾句拜託,老大哥用心賣力,想方設法幫忙解決問題;再不然網路一號召,一票娘子軍下田補秧、除草,天下無難事。 環顧其他在場的小農,就剩下像我這樣尷尬中年的「半老農」,怎麼會這樣?年輕男生跑到哪裡去了?是不是嫌做農沒出息?還是瞻前顧後想著自己的未來?還是爸爸交代、媽媽擔心,讓他不敢作夢? 曾經有幾個農學院的男學生,因為學分需要,到我田裡實習,看著他們為了要不要換鞋或赤足下田,放不下、提不起,顯得拖泥帶水,相對於這群近卅歲女子的農村生力軍,我不禁感嘆「男兒當自強」!或許在女性沒有了包袱、羈絆之後,真正該解放的是這個社會裡放不開的男人吧?
賴青松在宜蘭務農10年,穀東遍布全台,他不但種出好吃的青松米,也為許多年輕人種出從農夢。
※延伸閱讀》
‧非典型就業下的「窮忙年代」
‧全台四分之一勞工 工資不到1萬9
‧農青之,不願面對的殘酷真相。
‧賴青松:丟掉人生的羅盤,找尋回家的路


農村裡的女農

2013/12/20
【冬山阿明╱自耕農】 有個高中男生,畢業典禮之前都在便利商店打工,他課業成績不理想,對讀書也沒有興趣,他不想讀大學,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也吸引不了他,所以高中畢業後打算繼續靠打工自力更生。雖然他知道這樣很消極,周遭的人也勸他要為自己的前途多考慮,但他對幾十年後的「將來」完全沒有真實感,他不想自尋煩惱,走一步算一步。 這是日本作家三浦紫苑的小說《哪啊哪啊神去村》裡的主角,一個高中畢業的都會青年,在老師和父母的設計下,被送進了深山裡伐木的村子當培訓生,沒有手機、沒有網路,沒有便利商店、沒有餐廳、沒有百貨公司,交通不便、車站又遠,想逃都難。這個年輕人剛開始不喜歡山裡無趣的生活,更不堪腰酸背痛、手上長繭的日子,數度想開溜卻被抓了回去,後來在前輩和東家的指導下,慢慢從勞動和山林中找到自己的存在感,當然也因為山村裡有個他心愛的阿娜達。 這本小說在日本、台灣都很暢銷,我覺得不只是因為小說好看,更反映了這兩個社會裡共通的現實狀況。 「非典型工作」型態當道,社會上越來越多的勞動者,不論勞力或勞心,都成了荒原上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族,甚至淪為兼差族、窮忙族、苦勞族、蟻族……,在經濟不景氣的天空下,耳邊不時有聲音告訴你「先求有、再求好」,但是勞動條件不斷下滑,物價、地價卻節節攀升,蝸牛背著重重的殼,年輕人看了都怕,誰能想像、敢想像幾十年後的「將來」? 小說是一種救贖,讓我們敢作夢。 三浦紫苑在「給台灣讀者的話」裡提到,日本林業長期以來呈現衰退現象,但是近年來從事山林工作的年輕人漸漸增多了。這跟台灣也很像,農村的年輕面孔這些年也慢慢多了起來,很多人想通了,與其在職場上被糟蹋,不如到土地裡重新認識自己的能耐,但有趣的是這幾年我發現,能夠留下來而且越做越好的人,巾幗多於鬚眉。 「妳們真的會做田嗎?」
「那麼年輕,做得來嗎?做田很辛苦呢!」
「做那麼擴(大),你們自己有農機嗎?」
「種那麼多,不繳公糧,米銷得出去嗎?」
「沒農機,請人做,這樣划得來嗎?」 這是一群後中年男子,對幾位近卅歲女農的調侃,但是我打包票,這幾個女生耕作的面積都比我大,賣米的本事也比我強,連碾米廠的老闆都要我向她們看齊。力氣不夠沒關係,旁邊勇武的大哥、歐几桑,雖然嘴裡碎碎念,但邊念邊動手幫忙;人生地不熟也沒關係,幾罐啤酒、一包煙,幾句讚美、幾句拜託,老大哥用心賣力,想方設法幫忙解決問題;再不然網路一號召,一票娘子軍下田補秧、除草,天下無難事。 環顧其他在場的小農,就剩下像我這樣尷尬中年的「半老農」,怎麼會這樣?年輕男生跑到哪裡去了?是不是嫌做農沒出息?還是瞻前顧後想著自己的未來?還是爸爸交代、媽媽擔心,讓他不敢作夢? 曾經有幾個農學院的男學生,因為學分需要,到我田裡實習,看著他們為了要不要換鞋或赤足下田,放不下、提不起,顯得拖泥帶水,相對於這群近卅歲女子的農村生力軍,我不禁感嘆「男兒當自強」!或許在女性沒有了包袱、羈絆之後,真正該解放的是這個社會裡放不開的男人吧?
孩子對農事都覺得很好玩,常常希望大人能讓他嘗試。
※延伸閱讀》
‧非典型就業下的「窮忙年代」
‧全台四分之一勞工 工資不到1萬9
‧農青之,不願面對的殘酷真相。
老小農與老靈魂

2014/01/03
【冬山阿明╱自耕農】 我這個農業門外漢,進入這道宮牆學會的第一個詞彙,就是「自然農法」,其它還有什麼農法,我一竅不通。我的啟蒙老師是福岡正信,當然,我無緣親身受教於他,而是看了他的著作《一根稻草的革命》。回想起來,我很慶幸從這裡入門,如果不是因為福岡正信的「開導」,我不會這麼大膽,什麼都不懂就撩下去種田,也不會這麼有信心,相信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一個好農夫。 《一根稻草的革命》,當時在網路上找得到北京大學翻譯出版的版本(註)。既非科班出身,又無家族傳承,新手農夫、菜鳥稻農,種田初期,我戰戰兢兢想要搞清楚「自然農法」實際怎麼操作。那時覺得真神,怎麼有這麼好的事,不耕田、不施肥、不用農藥、不除草,就可以有很好的收成,閒閒在家坐,自有老天幫我耕作,這麼好康的事,何樂不為! 初讀《一根稻草的革命》,尤其關注耕作的細節,雖然知道不可能依樣畫葫蘆,但總想要在福岡正信的做法上,找到在地實踐的路。 下到田裡,這些在腦袋裡打轉的想法,都變得不切實際而且絆手絆腳,基本的原則都無法實行。首先,「不耕田」(no tilling)省了不少錢,但是田不翻耕整平,就沒有插秧機幫你插秧,因為田土不夠鬆軟,機具容易損傷。除非人工直播,可是要把稻種包裹在黏土丸子裡,製作過程沒有適當的工具幫忙,那就好像手工搓湯圓,幾千人的份量要耗費多少人工? 更何況二期休耕種植田菁綠肥,依規定必須翻鋤,否則地主領不到休耕補助,豈不找我算帳。第一步「不耕田」,破功了。 「不除草」省了好多工,可是台灣亞熱帶的溫溼氣候不比日本,雜草除不盡,春風吹又生,沒關係,試試又何妨。草長還不到半個膝蓋,地主著急關切:「你是種稻還是種草?」「你這樣種,我的田會被你荒掉。」趕緊上陣割草,剛割完地主又來電:「你草留那麼長做什麼?要給蟲躲喔?要給蛇藏嗎?」熬不過耳朵長繭,再次上場割草,這回地主跟在旁邊指點:「你草根不除,要讓它再發嗎?你整天除草就好,你沒這個生命做這款事。」最後,地主受不了我的「陽奉陰違」,直接噴上除草劑,而我也跟那塊田絕緣了。 第二步「不除草」,落得傷心收場。
自然農法的稻田,與雜草共存。
接下來,只剩下不用藥、不施肥,選擇耐病蟲害,比較「野性」的稻米品種,做起來阻力比較少。但還是有地主會抱怨:「你都不撒肥,稻子要吃什麼?你這樣種幾年,我田裡的肥都被你吃光光了。」所以有些田就必須撒米糠當作基肥,做給地主看,讓他知道我沒有虧待他的田,這樣才能繼續租下去。 我完全不懷疑福岡正信的「自然農法」,可以獲得比慣行農法更好的收成,我這幾年在一塊田裡實驗不用藥也完全不施肥的方式,雖然收成只有其他田區的六成,但我認為那是因為採用「半吊子」的自然農法,或者說是「折衷」的自然農法,甚至可以說根本不是自然農法。 在《一根稻草的革命》裡,福岡正信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很不科學的「說教」,我可以感受到他內在的憤怒與焦慮,甚至常常覺得他幫我「出了一口氣」。他在書裡也提到為甚麼自然農法沒有普及的原因,從他的年代到現在,狀況沒有改變,即便食安問題層出不窮地浮出檯面,一段時日後,仍然在體制裡「解決」了,生產、耕作的環境沒有變,掌控消費的層層關卡也屹立不搖,那塊遮住我們左眼的板子,現在移到了右眼上,我們就以為看見了。 接連濕冷侵骨的日子,讓我這個老小農也不堪負荷,寒冬何時走?讀著《一根稻草的革命》,一杯熱茶,一個老朋友,一個老靈魂,我們相談甚歡。 (註)《一根稻草的革命》正式繁體中文版,由王俊秀老師翻譯,綠色陣線協會出版。


不要輸給米蟲

2014/01/16
【冬山阿明╱自耕農】 情人眼裡容不下一粒砂,你的眼裡容得下幾隻米蟲? 我跟米蟲結緣,是從米蟲夢魘開始。我從一分地的愉快小小農,隔年一不小心攬下四分地,豐收只高興了一下下,接著就煩惱穀子的出路,包括烘穀、倉儲、銷路,問題接踵而至,左思右想夜裡輾轉難眠,寤寐之間竟夢到穀子堆在家裡爬滿了米蟲,嚇出一身冷汗,好恐怖! 認真吃飯的朋友們一路陪伴,這些年米都有了歸宿,米蟲夢魘早已遠離,但米蟲從未消失。
「米長蟲了,怎麼辦?怎麼辦?」外食了好一陣子的朋友,受不了每天帶著孩子逐餐廳而食的煩累,突然想起未開封也未冷藏的糙米,想要好好在家做飯,卻意外亂了方寸,慌張地急急來電。 「你的米怎麼會長米蟲?萬一吃進肚子裡會不會怎樣?」有人帶點責怪的語氣質問我。「外面賣的米都可以放半年,你是不是要考慮真空包裝?」剛開始自產自銷,聽到這些話,心裡有委屈,有氣憤,覺得嫁出去的孩子「所遇非人」,辛苦栽培都白費了,雖然沒有說出口,但腦袋裡閃過OS:「難道你要吃不會長米蟲的米?」我不嫌麻煩,每月統計需求量,然後碾米寄出,不用真空袋,不印上任何油墨,因為小農不是賣場或便利商店,因為食物不是靠包裝來吸引顧客,因為米要趁鮮吃而不是拿來放。 這幾年修行好了些,心裡少了氣,多了點諒解,其實我們都深受廣告購物的習氣影響,沒有米蟲的米,沒有菜蟲的菜,沒有水果的果汁,其來有自。 環境裡從來不是「乾乾淨淨」,細菌與我們共存,稻穀上也從來不是「乾乾淨淨」,米蟲的蟲卵早就在稻穀上,若要眼前清淨,就得人為加工:前期耕作的時候噴藥,後期碾米時除蟲,這不是二選一,而是一加一。在尋找合適碾米廠的過程中,我當場看到有老闆在濾網上噴殺蟲劑,然後轉過身一臉無辜笑著,捧起一把白米跟我說:「這米碾得漂亮吧!」 稻穀就是稻子的果實,就像我們吃的水果水梨、楊桃、鳳梨、蘋果……,都是果樹的果實,我們都知道水果要趁新鮮吃,為甚麼就要求米可以久放呢? 有人做過實驗,把米放進冷凍庫四小時,米蟲的蟲卵就會凍死。但我家吃的米都是放在室溫下,努力加餐飯就是最好的防米蟲方法,有時候存米太多,天氣溼熱,吃飯怠惰,米蟲總是會現身,沒關係,洗米時牠自然會浮現,掏洗掉就好,如果真的看不順眼,那就拿去爆米香,或者再攪成糙米麩,配茶、配牛奶都好,就是別浪費糟蹋了。 挑出米蟲給孩子做觀察,我問孩子:「米蟲喜歡吃白米還是糙米?米蟲先吃米的哪個部份?」孩子回報:「米蟲比較喜歡糙米,因為爬在糙米上的米蟲比較多。米蟲會先吃胚乳,因為比較好吃。」如果把稻殼、米糠、糙米、白米分堆放在室溫下,群聚最多米蟲的是哪堆?你猜對了嗎?答案是米糠。我不得不說米蟲是個美食家,比我們更懂得吃米,這其實是我們該跟米蟲學習的地方。 小時候,生活不充裕,吃飽飯是福氣,搶飯吃是起碼的本事,否則大人就會這樣數落:「吃飯都搶輸,以後怎麼混?」同樣是到這個地球上「混口飯吃」,如果我們不努力吃飯,不認真吃飯,輸給了米蟲,讓米蟲搶先一步,我們該怪自己怠惰,而不是怪米蟲礙眼。 ※延伸閱讀》‧米放久為什麼會生米蟲?
‧長米蟲的米能不能吃?============================================================
作者簡介╱冬山阿明: 半百小農,輾轉於人生之間,讀了點書,看了點世事。擺過地攤,演過舞台劇,拍過紀錄片,拿筆賺過三餐。落戶蘭陽,耕田、撿螺、補秧、挲草,捉摸皇天臉色,傾聽后土吩咐,種稻猶如養小孩,希望種出好穀子,養出好小孩。今年老天賞飯吃是阿明的耕田點滴。





倒退嚕,向前行,你怎麼走?

【冬山阿明╱自耕農】
~手把青秧插滿田
低頭便見水中天
六根清淨方為道
退步原來是向前~
每個人心裡有一畝田,有人擾亂別人的節奏,有人堅持自己的步伐。孩子,希望你跟著自己的鼓聲走,別抱怨。(圖/【看見台灣】電影劇照,台灣阿布電影公司提供)
這是唐朝布袋和尚的《插秧偈》,借用插秧這件事,比喻修禪,比喻人生。農曆清明前,正是插秧的「旺季」,這首偈就是農事體驗的「流行曲」。 為甚麼要倒退插秧?老農說,這樣秧苗才會插得齊,秧苗插得齊,收割才好辦。但不是每塊田都方方正正,不規則的田怎麼辦?老農說,看著田埂,目視保持相同的距離,秧苗就會插得整齊。 即便是插秧機代勞,仔細看操作方式,也是倒著插秧。手插秧時屁股朝後的姿勢,換成駕駛座,就好像背後長了眼睛,插秧機往前開,秧苗還是倒退插。不管是手插秧還是機器插秧,都是以秧苗為主,如果以排隊來看,秧苗立正站好,看著前面秧苗的後腦勺,這樣就對了。 如果要讓手插秧更清楚、簡單,就搬出老農具「牽輪仔」,滾動的輪子在田裡劃線,每個輪子間隔相同,拖著「牽輪仔」直的滾上線,然後橫的滾上線,田裡就變成了圍棋盤,井然有序,交叉線上的點,就是該插上秧苗的地方。不過,「牽輪仔」其實不好用,老農說,多費一道工劃線,浪費體力、時間,還不如直接用手插秧卡贏。
現在會看到「牽輪仔」出場,都是在農事體驗的場合,大人、小孩擠在田裡找點插秧,有人往前走,有人退著走,有人橫著走,也有人前後左右走,原先劃好的點,最後都埋沒在雜沓的腳印裡,然後田裡此起彼落喊著:「點都不見了!」、「這是原來的線嗎?」、「我跟著前面的秧苗,怎麼後來跟旁邊的秧苗碰在一起?」請來幫忙的老農,在旁邊含笑搖頭,幾釐地,那麼一大群人,攤在田裡的秧苗……遊覽車走後,老農就要花很多功夫收拾殘局,等到收割時,這些人會回來,看見美麗的稻穗,高興地說:「這是我們插的耶!」
我家弟弟這學期的農耕課程,要下田手插秧,老師誇讚他插得有模有樣,哥哥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嘛!」其實我帶他到田裡補秧時,他和同學在田裡追逐,玩起「水榴彈」,雖然補了幾株秧,卻把原先插好的許多秧踩進田裡,我厲聲制止,田裡不是遊樂場,要不然我家的飯碗都被這幾個孫悟空砸了,這是生計,不是遊戲。從此以後,下不為例,幹活就是幹活,願意來幫忙就來,安靜做事,慢慢體悟,不願意下田沒關係,沒插過秧,沒撿過福壽螺,沒割過稻子,童年也不會因此留白。 插完了秧,弟弟的工作本上也寫下了《插秧偈》,我問他懂不懂這首詩的意思,他不理我,只是抱怨有同學插秧時走S形,害其他同學都亂了,我心裡不禁好笑,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 這提醒了我,文章的結尾似乎要講點人生的道理。翻箱倒櫃,搜索枯腸,找到了這段話:
“ If a man does not keep pace with his companions, perhaps it is because he hears a different drummer. Let him step to the music which he hears. “
這是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說的。對我而言,每個人心裡有一畝田,有人擾亂別人的節奏,有人堅持自己的步伐,孩子,跟著自己的鼓聲走,不要抱怨!
※延伸閱讀》‧聽自己的鼓聲—論梭羅
‧【回到土地 】龍德米庒插春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