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九十出頭了。星期六下午拄著拐杖,彎進巷弄,準時走進一家庭式料理的小店,擇一雙人座的小桌用餐。那家店面相當尋常,只是較一般餐飲店乾淨優雅,用餐空間舒適。在菜單內容的標榜則未明顯列出有機、養生之類的名目,只有幾個紅字特別強調:「歡迎回家吃飯」。老人因吞嚥功能退化,吃東西容易嗆到,加上咬合力不佳,因而有不少飲食禁忌。老闆特別準備吃入口即化的鱈魚取代土雞肉。容易塞喉的玉米改成另一道煮得軟爛的茄子。有些葉菜類也特別挑揀,不讓那一盤有太多粗梗。舉凡此類食用細節,老闆都謹記在心,貼心地讓阿公彷彿回家,吃到一份營養豐富的晚餐。老人家受日本教育,講究用餐禮節。吃完後,禮貌的以紙巾遮蓋用過的餐盤。離去前,還會跟老闆道別,似乎在感謝她提供這道餐飲。聽說老人家的子女多半在國外工作或教書,但他身子健朗,走動自如,因而平常生活的照顧泰半自己來。他也跟日本老人一樣,堅持不要外籍看護伴隨。柳川旁邊的運動公園,常可看到他活動的身影。老人家在附近街坊,固定有幾家食用的餐廳。唯星期六下午,一定走進這間小店。因為此店周末才有晚餐。周一到周五,只從中午提供便餐到下午四點。為什麼營業時間如此短,或許這就是某種台中人的生活價值。老闆還要回大肚,希望有更多時間幫忙母親料理農事。老闆也相當重視食安。她和一位幫手都對味精敏感。吃了有化學味素的菜飯,嘴角立即紅腫,難過好幾日。因而絕不隨便到外頭用餐,自己煮菜同樣不添加。偏偏外面的餐飲不用的很少。她炒煮的蔬菜,主要是自家栽種的為多。店裡的雞肉和蛋,幾乎是母親飼養長大的雞,避開了抗生素,以及餵食不好飼料的問題。或許是這個因由,阿公才會鍾情於此。這一家庭式餐廳開設在隱密的巷弄裡不過一年,還甚少人知,網路也沒資訊。主要客源是周遭退休的銀髮族,而且是常客,一般年輕人並不易接受這種清淡的食譜。老闆把小時在農村長大吃到的家庭料理,做成這一家餐廳的內容。堅持自己的工作節奏,自己想要吃的才會炒煮。以家庭為本位的社區餐廳,應該是未來的主流,才能將食安帶到更好的階段。雖說有外帶,我現在跟阿公一樣,喜歡走進這類雅致空間的店面,享受一頓安心的餐飲。甚至,很想追蹤阿公,看看他平時還去哪幾家。最近在台中市區的巷弄,也到處在尋訪這類家庭式餐飲。我還樂觀的盼望,日後年紀大了,社區周遭能夠出現這一類,考量食安為本位的餐廳。至少三四間,每星期可輪流造訪。我想許多銀髮族恐怕也會期望,生活裡出現這樣合宜的店面。(作者為自然生態作家) 十多年前,在台北仁愛路某一長老教會,我安排了系列地方風物課程,跟一群銀髮族長輩共學。有位阿嬤穿著典雅,每次都跟先生端坐在最前排聆聽。有天,她仍準時到來。上課前,從皮包裡取出一本手掌大的破舊筆記本,敬謹地捧到我前面,「老師,這就是我提到的紀念物,請你指教。」原來,上個月我提到百年來在台灣的各種壯遊。阿嬤聽了非常激動,下課後告知,年輕時,她曾有一回中央山脈的探險,還留下筆記。改天,想請我過目。果然,她如約帶來了。我悉心翻開,扉頁寫著;「四十三年度暑期戰門訓練中央山脈探險紀念」。另一頁有張從報紙剪貼下來的泛黃圖片,一位朝氣煥發的女孩仰望遠方。圖片裡的女孩就是眼前七十歲的林美雪女士。那年她十七歲,就讀蘭陽女中,跟其他兩位女同學,因為學校成績優異,又通過嚴格的體能測驗,因而入選救國團舉辦的,從花蓮出發的能高越嶺探險。當時的所謂探險,其實是集體旅行。一九五四年七月下旬,她和一群女生著白襯衫黑褲裙。頭上則戴斗笠,腳套輕便步鞋,再肩著背包,從花蓮出發。路線跟我們現今的橫越相近,從奇萊、檜木、天池到雲海等保線所,再下抵霧社。三天兩夜的縱走,一路都有在地相關單位的支援和陪伴。當時為搭配國家的軍訓政策,年輕學生的各種暑期活動特別受到重視,經常被宣揚,此一縱走因而有記者隨行採訪。她因長相清秀可愛,在登山過程被攝影師相中,拍攝了此一玉照,隨即刊登在新生報頭版,作為女英雄的象徵。那次旅行後,她蒐集了相關的圖像和隊員留言,黏貼在筆記本,此後一直存藏著。最近我再次攀爬能高越嶺路,突然想起了這段往事,進而聯想到她走過前後,發生在這條路上的重要大事。話說一九四三年,花蓮已完成一連串水力發電廠。日治時期這條山道,一度計畫興建輸電線路,跨越中央山脈,將電力送到西部。但開工未幾,日本便戰敗投降。戰後經濟凋敝,越嶺路缺乏維修,直到一九五○年獲得美援,執行東西向輸電計畫。越嶺道路又開始整修,才有了新契機。那年十月起,許多光明背後不曾被記得名字的人,在孫運璿、楊金欉等台電官員帶領下,艱苦地完成第一條線路。一九五三年第二條線路完成時,花蓮和南投分界的能高草原上,已然豎立一座石碑,紀念輸電計劃的完成。那年夏天,十七歲的林美雪經過能高草原,應該會看到此一地標。然畢竟是荳蔻年華,應該不會想到政經大事,可能只是像小白兔,活潑地跳過了這塊草原。但一個半月後,蔣介石在蔣經國陪同下坐轎到此,題了「光被八表」與「利溥民生」,意謂此項輸電工程,將光明帶至八方地表,造福大眾民生。我的課告一段落時,這位雙連幼稚園前園長特別來致謝。順便跟我提及每年歲末,她都要發動勸募,並運送捐贈的物資到中部的原住民山區,幫助當地孩童。我不知,這一義舉是否有受到年輕時探險的啟發,因而深埋下這顆關懷弱勢族群的火種。無論如何,當她手持半世紀前的筆記本,跟我分享時,相信那次的能高越嶺,一定是她這輩子最重要的旅行。夏至了,適逢台電七十周年,用電吃緊之時,謹以此為記。(作者為自然生態作家作家) 台中早餐風波 劉克襄:我好像變黃安了 劉克襄/為什麼要談早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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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梯田,聽過嗎? 它是東海岸阿美族港口部落,傳統農耕生活裡最重要的自然地景。只可惜,長年被忽略下,晚近的觀光發展,已少有人提及。 水梯田,不是大家熟知的北部梯田,層層緩降,自然蜿蜒。更非西部平原的稻田,開闊地橫陳。它利用狹促的山坡環境,鏟地整土,一塊比鄰一塊。這一長達廿二公里的稻田風景,從北邊新社以迄南邊靜浦,斷續地夾雜於太平洋和海岸山脈間,綺麗地存在。稻穗成熟時,放眼望去,一片飽暖色澤,部落老人稱為黃金海岸。 它也是台灣最小的田。部落從山脈覓得豐沛水源後,早年的水梯田可從山腳拓墾,一路伸向海邊。每一家族初期擁有的水梯田,因而都呈長條階梯狀。平均寬十公尺,長度則達四五百公尺。只是下一代子孫再分家,每一塊可能都不及三四十坪,遂形成緊密的正方形,如棋盤的存在。 水梯田早在清朝末年即出現,形成自給自足的美麗小世界。除了自己食用,不同的時代多納糧繳稅。八○年代後,部落年輕人覺得種稻辛苦,紛紛往外謀求更好的機會,水梯田才逐漸沒落。 如今水梯田在林務局協助下,雖然只剩一群老人在賣命,但此一人文交織的風景,若大面積復甦,很可能會帶來新的旅遊契機。那不只是,部落可以吃到自己栽種的稻米,或者吸引年輕人回來。更重要的是,以有機或自然栽作,重新復耕的水梯田,正在創造共生共榮的溼地環境。 水梯田還有獨特的美學,鮮為人知。比如,一層層往下的梯田,並非全部是稻米。通常,最接近下方的田地,溼度最高,阿美族人會特別栽作編織用的輪傘草。草莖之下,再栽作釀米酒用的大葉田香。 早年的台稉四號,更是農改場推薦,水梯田獨一無二的品種。植株不高,穀粒瘦小精實。第一期產量豐富兼及穩定,適合在海岸環境生長,截然不同於縱谷的台稉九號或139。如今稱為「海稻米」的特產,就是這種帶有清香,在海浪聲中長大的稻米。 面對東海岸,政府一直積極發展觀光,不斷鼓勵財團企業投資,試圖活絡地方產業。怎奈,這一觀光走向,較少從部落的農耕景觀出發。 過去乏人知曉的水梯田,類似日本人追求的里山環境,合該也是未來東海岸的觀光資源。那一望無垠的遼闊,沒有電線桿和產業道路,在台灣南部都不盡然能邂逅。當我駐足台十一線石梯坪,驚喜地發現,水梯田連接海洋天色的瑰麗。更加深刻感受,部落老人緬懷舊時地景,不願意服輸的期待。 水梯田目前面臨的最大危機,或許是外來民宿和旅館經營勢力的進入。大家都喜愛擁有一棟面臨海洋環境的農舍,在其間悠哉生活。沿著台十一線,便有明顯斗大的廣告,教你如何買到合法農地,幾年後再蓋為旅館民宿。 如今一間間歐式建築的亮麗住屋,沿著東海岸聳立,希臘或地中海風情皆有。但不少間的佇立,往往突兀地破壞水梯田的完整性。 水梯田能否再度形成黃金海岸,創造永續的旅遊風景,進而帶動部落成長。政府適時正確的協助,無疑會是關鍵。這個機會還在,但此時若不搶救,恐怕就難以挽回了。 (作者為自然生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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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克襄/跨年晚會還要辦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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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了,各縣市跨年晚會,又要如期地熱鬧展開。影歌星們也紛紛出籠,到處站台表演。許多縣市整年度最大一筆藝文預費,更會集中這最後一天,短短數小時內,像施放煙火般消化殆盡。更誇張的,一年藝文經費加總,甚至都沒這一晚花得多。
晚會當日,到底會有哪些內容,前幾日往往也像金馬獎揭曉的猜測,不斷地透過電視媒體轟炸,告知哪裡有哪些知名歌星赴會,誰是晚會壓軸主角,倒數計時的神祕嘉賓又是誰?還有謝金燕、蔡依林和羅志祥等大牌將如何趕場、何時現身、歌唱曲目為何等,這些影劇人物動態都會是新聞媒體追逐焦點。 台灣經濟成長不斷下修,一年不若一年,我們的歡樂照舊。複製著去年,以及去年的去年,不曾反省要改變現狀。今年甚至擴大舉辦,十二月初就有耶誕節慶,拉長跨年的歡樂氣氛。彷彿這樣快樂地度過,便可洗刷一整年的黯淡。全然無視台灣經濟之衰敗,整體創造力的減弱。 相對於此,對岸經濟繼續維持強勢,卻已有節制。今年八月,大陸中央下達指令,黨政機關舉辦文藝晚會必須嚴加管制。以後不得隨意使用財政資金。更不能以國企資金,邀請演藝人員。訊息一出即清楚告知,以後春晚、七夕、中秋等年節,高價濫請知名歌星或大牌明星站台歪風,不會再出現了。 晚近大陸有任何風吹草動,多少都會左右台灣政策,讓人深感台灣的弱小,缺乏自主能力。習近平宣布此一鐵腕政策,確實讓大陸各省節目收斂許多,就不知是否會在台灣帶來餘震效應? 我反常地期待著,怎奈台灣公部門照表操課,毫不受外來影響,繼續興奮地舉辦。但明年呢,還要複製今年嗎? 每年高價邀請大牌歌星唱幾首歌,吸引大量人潮集聚,真能揚升滿意度?經濟不景氣,難道不能撙節開支,全台集中只辦一二場。日後各縣市輪流舉行,避免有限資源浪費? 我們的藝文活動,莫非每年也只這一天?前些時,看到歌唱銷售排行榜列出,甚少歌星唱片可賣到上萬張。今年書市的藝文類出版,更出現銷售新低,業界不知如何因應接下困局。每年年尾的熱鬧火花,真的只會讓這樣的窘境更加擴大、持續。相對地,很多有志於藝文創作的年輕工作者,待政府伸出援出,給予扶植和演出的機會,偏偏可運用的有限經費,多半投注於少數特定的團體。 文化部或各縣市相關單位,難道不能創新構想,省下每年投擲在跨年的經費,妥善地分配在不同的藝文活動補助,或者推廣藝文教育?譬如推出文化券,鼓勵年輕人購買書籍、參與講座,或者在不同時日,聆聽不同的音樂表演。而不是每年都在等年底,召喚年輕人集聚到廣場,一起倒數計時。 多麼期待,某一縣市父母官具有高度的前瞻視野,願意率先停辦跨年晚會,將此公款挪移到更值得支持的地方,而非這類流行演唱會,一味討好年輕選民。 看看對岸,人家富裕闊綽,還要節制浪費。我們窮得辛酸,卻還要挪出有限預算,繼續迷茫地製造歡樂。 台灣之衰敗,正在由此照見端倪。 (作者為自然生態作家) |
劉克襄/被台灣遺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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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最貧窮,也最常被忽略的地方,應該是西海岸雲嘉南一帶的沿海村鎮了。 有些偏遠的山區和鄉野因交通建設落後,資源不足,常獲得企業團體的大力贊助。遇到巨大災變時,甚而獲得長期深耕的奧援,然這一沿海區域始終缺乏關愛。在地人常哀怨自嘲,自己是人口優勢的族群,被照顧的福利,卻遠遠不及原住民和客家族群。
以颱風為例最是明顯。南部山區遇到八八風災,引發舉國矚目。來自各界的關懷和物資源源不斷進去,建設支援常超越實質需要。這裡卻恰恰相反,一回一回颱風的到來,每次都引發海水倒灌,整個家園泡湯。長期鹽化的土地,更無從農耕漁牧。只因習以為常,媒體總以簡單的例行性報導匆匆帶過,外面的人更視而不見。 花東地區如今成為許多人尋找美好家園的所在,有機農園、天然栽作和文創手工商品,一個接一個出現,彷彿一首首悠揚樂章的銜續不斷,在那兒蔚成雅致的旅居風景線。但試問,沿著十七號公路或者旁邊的鄉縣小路漫遊,這樣的居家和民宿有幾?地無三里興,一路看到被海水半淹的墳墓,處處裸露的荒廢磚牆,誰敢來這兒尋找安身立命之地? 除了廟寺金碧恢宏,龐然坐落,它早已半癱瘓,或者中風多時。外面的人不願意到此嘗試過活,在地返鄉就業者同樣稀少得可憐。過去只有汙染嚴重的工廠進駐多年,長期影響地方環境。如今是多數廠商都不願設點,因為根本招募不到工人。少數僅存的職業,不是討海採蚵,便是魚塭養殖等艱辛的工作,連一般衛星城市常見的鐵皮屋工廠都不易見到。 下一代的成長尤其讓人擔心,單親照顧隔代教養的家庭多。青少年升學沒指望,吸毒的比例亦高。同班同學不是警察就是黑道,變成這兒的戲謔語言,卻也充分反映整個教育環境的惡劣。 產業規畫和國土政策更是束手無策,只見紙上作業堆疊如小山。我們繼續看到,原本即班次不多的公車路線悄聲裁併縮減,大馬路上的加油站一間間關閉。便利商店一路寥寥無幾。好不容易經營,試圖創造商機的美好景點,繼續不受主流觀光旅遊的青睞。 它果真無可救藥,唯有坐以待斃嗎?遼闊的貧窮,其實自然環境相對地豐富。隨手舉例如黑面琵鷺、黑腹燕鷗等動物奇觀和鹽田、蚵田等物產風土,並不輸國外美景。透過筏渡接駁、小巴觀光的生態旅遊更是大有可塑性,只是未被好好宣傳實踐。台灣的觀光旅遊要更上層樓,這裡若成功,才是真正的改造。 物產亦然。那無法栽作、鹽化的廢田,廣漠地橫陳,我們或可讓農業單位有更多的栽作實驗,嘗試某些雜糧、旱稻,乃至鹹水稻,或者局部還給雜木林。很多友善土地的栽培,可以在此獲得機會,改造為理想家園。繼而之,讓國土找到復育的機會。 在這裡想要改變現狀,恐怕得懷抱無可救藥的夢想和奉獻的熱情。前往東海岸尋找新家園,相對於此,一點也不遙遠不艱難。這兒才真正需要挑戰。曾是烏腳病的落後地區,並未因烏腳病不在而好轉,它繼續是貧窮之鄉,需要更多外界的奧援。 年輕人想要壯遊,想要志工服務,想要守護家園,初始的實踐也不要望向太遠。我們的旁邊,一塊大量超抽地下水,遼闊的廢耕地帶,一直在等待大家伸出援手。 你注意到了嗎? (作者為自然生態作家) |
劉克襄/台灣需要更多小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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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下半,發生好幾樁年輕人輕生的案例,起因竟都是謀職不遂,乾脆以自裁結束寶貴的生命,讓人好生扼腕。到底是什麼樣的環境,迫使他們在擁有大好青春的歲月裡,悲觀地望不見未來?一邊爬梳這些新聞,不禁想到去年暑夏,有回在宜蘭講演生態旅遊時,遇到了許久未見的女孩。
十多年前,我曾帶領一群孩子在野外自然觀察。八九歲的她常跟姊姊一起前來。小小年紀英眉挺目,乍看該是堅決又充滿自信的孩子。 如今小女孩長大了,跑到這個討論環境議題的場合打招呼,我自是歡喜。只是她家在台北市東區,怎麼一個人跑來這兒?我還沒開口,她已主動告知,「我在宜蘭租了一塊地,正在種稻!」 我心裡大吃一驚,一個小時就讀私立小學的孩子,生活求學幾乎都在台北都心,何以能捨棄便利豐沃的生活,跑到宜蘭來辛苦耕作?再者,她跟小犬年紀相近,可我的孩子還在讀大學,她卻沒在校園。細探之,原來她已辨理休學,放棄了電機系的課業,決定先當農夫,從事有機栽作。 一位弱冠之齡的女生遠離都會,移居到偏遠鄉下務農。哇,這是怎樣的一個決定,她的父母如何捨得? 以前,我見過一位中文系老師的女兒,從學生時代迄今,社會運動無役不與,凡生態環保、古蹟保護或農地徵收等搶救場合都可見其蹤影。母親想要阻止,規勸其好好讀書,她毋寧選擇自己信奉的價值。母親以斷絕其經濟來源要脅,她愈發反抗,愈要走自己的路。 眼前這位跟我走過郊野的女孩,顯然也極欲透過衝撞體制,尋找自己。女孩的雙親政經地位處於上流社會,周遭親友看待下一代,想必也都是望子成龍成鳳,銜續光耀門楣。如今她毅然從城市和校園一併出走,投向友善土地的農業革命。這條孤獨的路,勢必艱苦而曲折。做父母的,想必也要面對挑戰,學習另一回人生的成長。 這是一個年輕少女的壯遊,不是前往遠方,去異地農場打工賺錢,或者當國際志工,而是在島內家園,面對一畝稻田。在農業凋零,積極尋找出路時,她選擇和社會最弱勢的族群站在一起。 其實晚近這類例子還不少,突然間走訪一個鄉間社區,都能邂逅二三位像她這樣的年輕人,想要透過在地產業,跟土地直接對話。這種小革命,充滿從基層學習的勇敢和信念。怎奈,一個時代若未形成肯定此一美好價值的氛圍,他或她,終究是少數的星火,難以帶動產業的多樣和平衡。 晚近廿萬左右年輕人失業,無所適從,遊蕩於世。鄉下卻有廣大休耕地,城鎮則有荒廢的龐大屋宅。這些都讓人極度沮喪,更間接告知,我們的土地利用明顯失調。更教人諷刺的是,任憑一些不當的土地徵收發生,最後買空賣空,被財團炒作。這等社會公義的淪陷,更加深年輕一代的挫敗感。 進入職場薪資低,還不打緊,實踐志氣的管道全被堵塞,才是致命的澆熄。經由土地養成,參與新型態農業,或者回到鄉鎮參與社造,過去也較少獲得社會的全面肯定。現有一些政府的青年返鄉計畫,都還是點的呈現,缺乏民間企業的持續贊助。 不景氣的年代,孩子們更需要在島內出走。大家一起來協助下一代吧!請多鼓勵年輕人,不要徘徊、滯留在大城,盲從主流價值。在偏遠的鄉鎮學習,同樣有很多機會,也為下一個年代的自己,做好不一樣的準備。 (作者為自然生態作家) |
劉克襄/宜蘭在消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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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去宜蘭,最喜歡看大景。好像不管站在哪個角度,都有機會遠眺阡陌交錯、田疇千里的開闊,還有銜接遠山含黛的壯麗。一個人尋常的生活裡,跟土地的關係,總覺得就是要有這樣一幅無可取代的風景,調節人生的起落。
那是身為宜蘭人的驕傲,也是外地人可以分享的幸福。你不一定要長住,但經過時,隱隱然感覺人與自然的和諧還存在著。更因為它不會改變,生命因此萌生了美好家園的希望。 只可惜,這樣的質地近幾年已然走調。 雪隧通車後,生活通學方便了,物產運輸暢通了,城市發展也繁華了。快速便捷的高速公路,確實帶來許多效益,經濟成長指數變得亮麗。怎奈可以列出的負面,做為對照的恐怕也不少。其中最嚴重,最讓人痛心的,便是此一地景的消失。 如今若以「看見台灣」的空拍高度,不刻意取景稻穗金黃的時節,或者只捕捉剩餘的幾畝完整水田,這塊錦繡瑰麗的綠色地毯,勢必出現愈來愈多大塊焦灰和蒼白的汙點。 這些黴菌般的汙點,多半是新興農舍。過去以水田為基準,一望無垠的永續地景,在雪隧通車後,大量地成為北台投資客買屋購地的熱門地點。自從二千年中央頒布寬鬆的農地興建農舍辦法後,全國九千多件農舍申請案,有六千多件在宜蘭。尤其是晚近四年,每年有七百多戶的新興農舍,從蘭陽平原冒出。 新興農舍九成以上幾無農用,只是借地養地。許多購買者鑽法律漏洞,巧立名目,讓青綠水稻或菜圃農地變成造景庭園、廢土填倒、水泥停車場。進而導致耕地消失、破碎,農田水圳受到汙染。社區民心也漸受影響,生活價值改變。這些假農舍,對宜蘭的衝擊是多面向的。 其實位於水田中央的現代農舍非常不適合平日起居,不方便就醫,也不適合養老和育幼。如果缺乏務農的樂趣,住在水田中央,猶若住在孤島的荒涼,跟在地人產生疏離感,更是破壞環境的元凶。若要遷居宜蘭,應選擇小村聚落或集合式住宅,人才會有互助,充分體驗淳樸的農村生活。 現行的農地興建農舍政策,確實仍有諸多不夠周延。除了未來盡快修法,政府要亡羊補牢,應該積極宣導居住觀念和農地正義,形成社區的道德意識,更能促發移民者興發在地環保責任的義務。 相對於此,在地方老農逐漸凋零,農地萎縮時,晚近不少年輕農夫願意下鄉租地從事農耕,似乎讓我們看到一點希望。水田地景彷彿也有搶救的機會,還來得及護住共同的景觀。只是他們也常遇到困境,譬如租耕土地常被地主賣掉,必須再換地方耕種。政府或可研商建立租地的機制,藉此保護水田的面積。同時,落實農地農用,全面地嚴謹查緝,違法使用的情形,協助這一波務農運動。 蘭陽平原的郊野不只具有保育生態環境、維護人文歷史,或者帶來永續生產的功用。遼遠綺麗的鄉村風景,還能帶來永續的療癒效果。它是無上生活美學的價值,世世代代共有共享的財富。 此一景觀自治條例早就該積極規範,不能停留在只聞樓梯響的階段。我們享受景觀的權利非但不能被剝奪,日後更該興發公民運動,提出法律控訴,爭取這個遠眺的空間。這不是宜蘭人應該的覺醒,也是台灣其它地方都要努力爭取的。 (作者為自然生態作家) 舒國治/鄉下 是我玩宜蘭的主題
劉克襄/八個孩子的下一堂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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